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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必硬抗,索性說些有的沒的,依著你的聰明才智, 胡亂杜撰一些,頂多讓平津侯府吃些掛落,也不算背叛?!?/br> 柏硯輕嗤,“那些人叫你來勸我?”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背叛還要分輕重么?”柏硯一狠心將揭了肩頭焦黑的布,“唔……”霎時疼得他險些厥過去。 饒是如此,他還抽空看向那人, “背叛就是背叛, 若為一時茍活害他們, 我與畜生有什么區別?!?/br> 說完他腦袋抵著冰冷的墻壁,姑且讓自己保持清醒。 “自詔獄建立至今, 只出去兩種人,一種是皇帝口詔特赦,另一種則是死人?!?/br> “那又如何?”柏硯渾身上下無一絲完好,“都已經挨了這么多打,我還怕死么?”他仰頭看著上方那一處小窗, 微弱的一絲月色映在監牢墻壁上,冷光竟像是流淌進了他心里。 “平津侯府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黎民百姓,但是上邊的那位可不這樣想,就算今日他們逃過一劫,他日呢?”那人像是非要說服柏硯,腳上的鐵鏈嘩啦嘩啦響。 柏硯終于肯施舍他一點目光,分明他看起來更狼狽,但一字一句砸在寂靜的牢房,“你不斷質疑我,不就是想要我也做出與你一般的決定么?!?/br> 他幾乎以嘲弄地語氣道,“你覺得我與你是一類人,同樣心懷執念,但是你先放棄了,你便想讓我也與你一般?!?/br> 其實不難理解,同樣是胸有錦繡,但是面前這人終是沉入宦海,而柏硯也走到一個與他相似的境地。 同樣的境地,二人偏偏是兩種選擇。 多年前,那人為仕途、為權勢、為名利放棄自己的志向,放棄為生民立命。 如今,柏硯卻甘愿為平津侯府付出自己的一切,不惜舍棄自己的命。 在他看在,柏硯若是做了與他同樣的決定,那他當初的決定就是無可指摘的。如今他一心說服柏硯不過是為了成全自己的私欲。 柏硯一點破,他便惱羞成怒,“你這小子胡言亂語,我不過是可惜你的才氣?!?/br> “可惜?”柏硯搖頭,“并不需要?!?/br> 他轉過頭,“你所盡力求得的在我眼中從始至終都不過‘欲求’二字,我能拿在手里的才是我真正想到的?!?/br> “你……”那人怔怔,“我不信你這樣高風亮節,你才十五,不過一個毛頭小子,你懂什么?!” “我的確不懂什么,可這不妨礙我堅持我所堅持的?!卑爻幉挥c他多作辯駁,他抿著唇,最后說了一句, “既做了選擇,便不要再往后看,你舍棄了一些東西,不也是得到了一些,何必總是囿于失去的,不肯正視所得到的?” 那人沉默了。 柏硯扭過頭,慢慢閉上眼。 許久,身后重新響起聲音,“你說得對,但是也救不了你?!?/br> “你想說什么?” “寒食散?!蹦侨寺曇舨淮蟛恍?,柏硯卻倏忽變了臉。 “他們不會放過你,既抓了你,便不可能讓你好過,清醒的你不會背叛,但是服過藥后呢?你還能如此信誓旦旦嗎?” 若說先前尚且能全無懼意,那么現在便是連心都沉下去了。 “……東海良夫,癰瘡陷背;隴西辛長緒,脊rou爛潰;蜀郡趙公烈,中表六喪。悉寒食散之所為也……” 懷淳攥緊拳頭,“他們竟……” 柏硯說到這兒,眸子深處是濃重的森寒,“我從來沒有那樣心悸過?!?/br> 盡管已經過去了五年,柏硯仍舊想起便是徹骨的寒意,“少量的寒食散是藥,可多了便是慢性毒/藥……” “他們怎么敢?!”懷淳不是沒有聽說過,正因為知道寒食散的惡毒之處,他才深惡痛嫉。 “那你現在……” “已經戒了?!陛p飄飄四個字,柏硯甚至說出來時還松了口氣,但懷淳知道其中艱難。 “你當年不過十五歲,竟撐過那些時日……”懷淳想象不到,柏硯在那陰冷潮濕的詔獄如何煎熬,在抵御了酷刑之后還有寒食散的折磨。 “大概是想著不想讓他們遂心如意罷?!卑爻幷f著微微勾唇,“越是想讓我崩潰,我越是想要活得清醒……” 他好似真的如同一個不愿彎腰的白楊,懷淳定定地看著他,“我這半生,只佩服一個人,如今又多了一個你?!?/br> 柏硯噗嗤笑出聲,“倒是我的榮幸,竟叫你高看了一眼?!?/br> 柏硯略過那些狼狽的,留下一個輕松的笑,“一切已經過去了?!?/br> “嗯,過去了?!睉汛军c頭。 ———— 柏硯在懷淳府上待了許久,離開時拒絕懷淳派人送他,只帶了一個小侍往回走。 正逢重陽節,街道上都是來去匆匆的百姓,他才走到一處攤子前,正要取了銅板買幾支茱萸,卻被趕開,“不賣了不賣了,要收攤子了!” 那人動作粗魯,柏硯直被推得一個趔趄。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將他扶住,剛站穩,柏硯下意識就要躲開,那人也恰時往后退了一步,聲音沉悶,“冒犯了?!?/br> “是我該謝過,”柏硯一揖,面前之人一身玄衣,長相尋常,只是右頰一道疤痕異常醒目。 柏硯神色不變,那人轉身就要走。 “公子留步?!卑爻巻咀∷?。 男人腳步一頓,“怎么?還有事?”言語間掩飾不住的不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