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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硯目光所及,水過潮退,田中淤泥積下厚厚一層。 “唉,庸生誤民??!”旁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拄著拐嘆氣。 柏硯斂了眸子看他,試圖與他搭話,“老伯,您可是這村子的人?” 老人不語。 “我自郢都而來……”柏硯又加了一句。 那老人終于有了點反應,但卻起身往另一邊走,顫巍巍的聲音溢在風中,“一丘之貉,同流合污……蒼天無眼,難行昭彰……” “大人,這老頭……”侍從有些生氣,擺明了這老頭就是意有所指。 柏硯按住他,“別胡說,待會兒幫我引開方府的人?!?/br> 未有多久,方府管家就丟了柏硯的蹤跡,他有心要找,但是別說他自己,就連手下的人都被絆住。 柏硯擺脫了管家的盯梢,身子都輕快了不少,循著方才的方向,他慢慢走進村子。 洪水過境留下的痕跡猶在,房屋傾倒大半,道路上的泥濘一腳踩下去直接能沒過腳。柏硯深一腳淺一腳踩過去,人煙寥寥,村里孩子衣衫臟污,小臉上滿是污泥。 “哥哥,有吃的嗎?”一個孩子膽子明顯要大一些,旁的孩子都縮著不敢過來,只有他,揪住柏硯的衣袖,小聲道,“我餓……” 心中像是被戳了一刀,柏硯滿是酸楚,他搖頭,“我現在身上沒帶吃食?!?/br> 那孩子松開他的衣袖,光亮的眸子黯然。 一瞬間而起的無力感朝他侵襲而來,他從前都是眼高于頂,從來不怕什么,但是直到現在,他竟會因為一個孩子忽然暗下去的眸子生出滿腔愧疚悔恨。 如果……當初聽到消息便去努力爭取,是不是這些孩子便不會這樣凄慘? 若是早一些安排,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么多人毫無生的指望? 明知答案是否定的,柏硯還是唾棄自己的無能。 “人活一世大多庸碌,自然也是這樣朝不保夕,明明前一刻衣食無憂,但是下一刻可能身無長物……” 那個老人再次出現。 柏硯順著聲音看過去,恭恭敬敬一揖。 “你這小子心思詭秘,城府頗深?!崩先酥糁?,“但是難得的眸子清亮,是至誠之人?!?/br> 柏硯溫偃愣了下,前半句是大多數人給他的評價,但是后半句,只有平津侯這樣說過。 說來也唏噓,連柏硯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他性子多變,不去害人已經是祖上燒香,要是指望他君子一般,連他自己聽了都能笑出聲來。 可是平津侯那時摸著他腦袋,一字一句認真道,“這世間多得是心懷不軌之人,弒殺者、自私者、阿諛者、鄙人者、可憐者……形形色/色是人間百態,但我卻覺得你是除其之外的另一種人……” 柏硯那時年紀尚小,不懂那么多,只是仰著頭疑惑問,“另一種人,是什么人?” “至誠至信?!逼浇蚝钅罅四笏谋亲?,“或許你天生冷情冷性,但是我知道,你這孩子心懷坦蕩,具有一顆包容的心,這顆心……也是guntang的?!?/br> “至情至性么?”時過境遷,柏硯午夜夢回,無數次想起這句話,但是他卻覺得平津侯是看走了眼,他這樣無能,如何擔得起那四個字? “老伯,我來找您不為其他,”柏硯壓下胸中翻涌的情緒,扯開話,“永州府的水患您可知是怎么回事?” 他方才循著河道看了一圈,雖然不懂水利之事,但是有些事情實在破綻百出。柏硯不能相信別人,也信不過自己的推測,說不清是為何,他隱隱覺得來找這位老伯就能有答案。 老人眼窩深深凹進去,手指顫顫巍巍的,“永州府不該有這一災??!” 一句話,柏硯心臟沉下去。 不是天災,便是人禍,而這一切的源頭…… “大人應當是自郢都而來吧,”老人靠著墻坐下,“其實在看到大人的第一眼,老夫便知你不是方粵之流,他們都是些毫無人性的東西,為了名為了利,不惜毀了永州府……可是,老百姓們有什么錯??!” 柏硯袖下的手緊攥。 老人還在說,柏硯臉色越來越難看,若說之前還是無端揣測,那么現在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半月前。 “大人,依著那位的意思,已經準備好了,只能明日大雨一下,一切水到渠成?!?/br> 方粵手邊好幾個大箱子,另有其他物什還在一箱一箱的往里抬。 “說來,這次是老天給機會,我在永州府任上這多年,盡受了污糟事,這下不狠狠撈一筆怎么對得起多年苦心經營,只是浪費了那萬頃良田……嘖嘖,若是換成銀兩,該是有多少……” 方粵兀自感嘆,身旁管家湊近,“大人這便想岔了,都說奇貨可居,這米糧若是多了積壓在庫里,那豈不是就沒有機會漲價了,大人要是想在這上邊撈一筆,那可就不易了?!?/br> “你說得對,東西只有少了才有人知道它的珍貴,”方粵隨手拿起一個銀錠子摩挲,“也只有銀子能讓我安心……” 方粵滿足不已,管家跟著笑,“再等幾日,一切便是大人的了,到時候坐地起價,端看大人心情?!?/br> “嘖,想著就讓人心情快意?!狈交涀旖枪雌鹦?,“只是,永州府水患一事何時報上去,我還得再想想,時候早了斂不下多少銀子,時候晚了又怕被人拿住把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