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疑便斷斷續續賣字補貼家用，如今竟已習慣了。

    馬車駛入了坊市，江疑隔著簾望著街邊各色花燈小吃，小販的吆喝、馬夫的催促、行人的笑鬧和呼喊響成一片。

    你甚至聽得到炸元宵在油鍋里滋滋冒響，聽得到大碗茶湯咕嘟嘟地沸騰，這光怪陸離、千姿百態的世間，盡數倒影在江疑的眼底。

    你注視著他，不知說什么好。

    你不好意思贊美他的豁達灑脫。

    又清楚他那時實際艱難卓絕。

    最終不過故作嘲笑：“為了一個顧清川，廢了丞相好大的功夫?！?/br>
    馬車停了下來。

    江疑抓起你的手，湊近了你的眸子。

    你以為他要跟你吵架。

    江疑看了你好一會兒，卻笑一聲。

    “若有一日，你讓人篡位了?！?/br>
    “我也賣字養你?！?/br>
    第44章

    127.

    江疑的馬車停在略微僻靜的一處巷口，依稀是一處書畫堂的后門。

    書畫堂的老板是一名白須長發的老者，并沒有認出你的身份來，笑意盎然地從你手中接過畫卷。

    江疑細細叮囑道：“切不可一次都賣出去，真假摻半，莫讓旁人知道是我手中流出的，一切比照舊例，您留下兩成?！?/br>
    老者道：“老朽辦事，大人放心就是?！?/br>
    江疑含笑打趣：“萬老是架海擎天的人物，倒是江疑過于謹慎了?！?/br>
    老者拱手：“這便是丞相折殺老朽了?！?/br>
    江疑看了你和顧清川一眼，又向老者討要三個面具，老者抱著畫卷，笑著應了。

    你在一旁聽著，心里忍不住揣測，江疑不肯讓人知道自己賣字是為了面子，他那樣驕傲，自然不愿人憐憫他。

    這樣一想，越發覺得心酸，看著江疑的目光也變得有些擰巴。

    結果卻挨了江疑折扇一下。

    “你胡思亂想什么？”

    “這些字若讓人知道是我賣出去的，必有人為討好我而出高價，那與收受賄賂何異？”

    似乎的確是這么回事。

    江疑瞇著眼睛笑，并不因賣字謀生羞慚，反而頗具得色。

    他衣著質樸，又愉悅得純粹，不像是丞相，倒像是賺了幾條魚的貓妖書生，叼著魚尾巴一搖一擺，回家去喂養自己嗷嗷待哺的幼貓。

    這聯想讓你不自覺心頭一熱。

    可惜在旁邊面無表情的顧清川有些煞風景。

    又眼前一黑。

    江疑將一個面具扔在你頭上，囑咐道：“燈會人多眼雜，你將臉遮上?！?/br>
    你摸了摸，似乎是個粗劣的狼頭，每逢節日常有小販出來，挎著籃子叫賣。

    做得不像狼，倒像大狗。

    江疑又要給顧清川也帶上。

    顧清川捏緊了袖邊，低聲說：“先生，我不去了。我在這兒等你?！?/br>
    你冷眼瞧著，一言不發。

    江疑摸了摸他的頭。

    “好?！?/br>
    128.

    江疑晚上沒有用膳，餓得肚子咕嚕嚕叫，你便拉著他到攤子上吃一口元宵。

    這元宵量大實惠、個頭不小，一勺只能舀起一個白生生、圓滾滾的團子。江疑的確是餓了，饒是吃得斯文，也兩腮一鼓一鼓，沒幾口就下去了半碗。

    你面前也擺了一碗，并沒有動，只是談話間忍不住打探他的家資。

    你怕把你的丞相餓死。

    江疑記性好，便把賬本都背給你聽——他家里的確不豐裕，否則也不至于吃一碗元宵的功夫就給背完了。

    但他記性也的確太好了些。

    你說：“誰若跟你成親，怕是倒了霉了，一分一毫都記得不差?！?/br>
    他搖了搖頭，語氣溫和中透出一絲好笑來：“莫說我曾立下重誓，就算是退一萬步，養一個清川已是花銷極大，若再說到成家立業，怕真是要負債累累了?！?/br>
    他難得給你算起賬，說起如今京中孩童讀書束脩多少、家中的衣食住行、逢年過節的額外開銷。

    又撐著下巴，給你算娶親后須得另雇人照顧，家眷仆僮、衣裳釵環、胭脂水粉，官家夫人之間的交游，樣樣都是真金白銀。

    他平日嘴里三句不離政事，教孩子時更是透古通今，誰知道也有這樣緊緊巴巴精打細算的一面。

    你心頭一動，忍不住道：“我倒不見得花這么多?！?/br>
    他說：“你若在京中長大，比顧清川少花不了多少?！?/br>
    ——直接把你歸成他兒子了。

    你仗著戴面具無人認得，也不必要臉，強硬地握住他的手，湊在他耳邊無賴似的說：“我是說，我不用胭脂水粉，也不要衣裳釵環?！?/br>
    “我們山匪成親便宜的很，有個紅蓋頭就行?！?/br>
    你是想把他蓋個蓋頭搶回去。

    江疑卻被你逗得輕笑了一聲。

    他湊在你耳邊小聲說。

    “你太兇了，蕭姑娘?！?/br>
    你心突一跳。

    忽然有些感謝魏伐檀那個老匹夫。

    若沒有那個誓言，江疑怎么會留到你進京來。

    129.

    京城元夕夜里有焰火，有神像游街，有歌女花魁招搖過市，各顯風姿。

    焰火在河畔，你記得江疑那堆公文里有提到過此事，江疑親自批的地點，好處是一旦起火可以就近撲滅。

    你興致盎然，江疑平淡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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