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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跟軍醫討論醫理,就是又在房間里寫了什么詩詞,他就坐在自己軍帳門口,今個兒替士卒們寫寫家書,明日給將軍們看看手相。 時不時還會對俘虜的飯食提出意見。 軍中將士并不待見他,他也不甚在意。 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來觀光散心的名士。 “那些家書有問題么?”你問。 “軍師查驗過了,并無?!?/br> “由他去?!蹦阏f。 你原本想過無數折磨他的方法。 你這些年的吃得苦頭,一半是命運賜予,另一半都是從他手中得來的。他理應被酷刑折磨,向你哭泣求饒,一聲一聲哀求你的寬恕,理應將你受過的磨難一一償還。 這般熾烈的恨意,卻在見到他的瞬間消弭于無形了。 這樣可笑,你甚至不知自己應當如何對待他。 你那位德高望重、顫顫巍巍的老師聽聞此事,竟然老懷甚慰,盛贊你求賢若渴、將個人恩怨置之度外。 甚至連夜向你進言:“如今銘關已過,您的難題早已不是如何得天下,而是如何治理天下,江丞相是朝廷肱骨,您若能放下怨恨,將其收伏,未嘗不是一大助力。 你聽完竟然頭一回覺得這老頭兒說得有些道理,于是真去了他的營帳,甚至還帶了些精致的酒菜糕點。 這叫禮賢下士。 你對自己說。 你是來勸降的。 17 你答應他,要聽他念完那篇痛罵你的賦了。 可沒想到的是,他壓根兒就沒念給你聽。 “被我撕了?!彼谀銓γ?,為你斟酒,神色卻坦坦蕩蕩,“江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br> 你問:“什么意思?” “取箭那日本就是一時氣話?!?/br> “江疑是敗軍之將,本就應當死在銘關?!彼纸o自己斟了一杯。 你瞧著他的眼神,恍恍惚惚又想起他瞧著那小皇帝時的柔情默契。 如今這眼睛也注視著你。 你酒氣上頭,臉頰到嘴唇都在發熱。 他飲下一杯:“一謝閣下不殺之恩,令手下敗將茍活至今?!?/br> “二謝閣下襟懷磊落,令江疑于今日尚有一分尊嚴?!?/br> “三謝……” 他的目光驕氣真誠,眼看著就要灌下第三杯酒。 你把他的酒杯奪去,自己一飲而盡:“軍醫說,你不能吃酒?!?/br> 是你一時恍惚,竟將這事給忘了。 他怔愣片刻,笑里多了幾分感慨:“……好罷?!?/br> 他以茶代酒要再敬你。 你卻不敢再聽了,這幾杯薄酒,竟將你耳根都熏得熱了起來,按著他的手腕低語:“……蕭元騏?!?/br> “什么?” 你低語:“你喊名字就是了?!?/br> 你父親草莽,你自己南征北戰這樣久,如今不是喊你主君,就是喊你逆賊,更是沒想起給自己起個字。至于你那位老師——他有些健忘,似乎已經給你擬了十幾個字,連自己都記不清了。 “元騏?!彼チ诵蘸澳?。 你“嗯”了一聲,垂眸繼續灌自己酒。 你們閑話了一夜,你喝了許多酒,醉得不分東南西北,卻至今都能記得他每一句話。 他說你我若非今時今日,也許能是一對摯友。 他聽你說了塞外風光,又心馳神往,說想跟你跑馬去。 他同你桌上拆招,到底趁著你心神不寧,從你手底下奪了幾杯酒水,有些得意地笑倒在桌上,你便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被勸降了。 天既明時,他困倦倚在榻上打瞌睡,你便起身披上斗篷欲走。 卻無聲無息被拽住了斗篷的一角。 “你能否……放過顧瑢?!彼吐晢?。 顧瑢是他舊主的名諱,他直白地說,也這樣直白地問。 顯然已不是出自顧瑢臣子的姿態。 這一夜的醉意,就這樣散去的無聲無息。 果然是煞費苦心。 “若我說不呢?”你嘲笑似的瞧著他。 他收回了手,就這樣翻了個身,無聲無息地睡去。 兩日后,身為俘虜的江疑,就這般消失在你的軍營里。 他逃了,而你終于確信,他早就有本事離去。 而彌留在軍營里,只為了那一夜的長談,而那一夜的一切謊言,自然也都只為了最后一句。 放過顧瑢。 18 你如今將這一段拿出來嘲笑他。 嘲笑他那夜卑躬屈膝、極盡迎逢。 嘲笑他機關算盡,卻也沒拿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你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可以把這一段過往當做笑話來講,可你終究還是那個睚眥必報的混蛋。 “丞相作戲還是太敷衍了些?!蹦阏f。 他卻抬眸瞧你:“我那時不曾作戲?!?/br> 你窒了一瞬間,卻挑眉道:“難道丞相還是真心的不成?” 江疑深深地注視了你一眼,神態平靜:“我的探子早在刺殺你時已被你連根拔除,兩天后被人救走,事先是不知情的?!?/br> “那日我是真的想謝你?!?/br> 車內一片死寂。 你抬眸打量著他,像是在稱量他這一句話的分量。 “圣上說的倒也不錯,”他起身,笑了笑:“江疑這輩子算計太多,哪還有什么真心可言……的確如此?!?/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