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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終于有力氣坐起身時,在銅鏡里看到尚存一團孩氣的、分明才十四歲的自己,縱使再遲鈍,她也意識到這并不僅僅是個美夢。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她卻回來了。 于無人處笑出眼淚,她嘆問自己,這就是失而復得的心情嗎。 但隨即她又想到前世發生的種種,剛開始的狂喜之情便淡下去幾分。 前世將軍府兼定國公府的覆滅潰敗,只因一個功高震主。她入裴府半年,父親被冠上造.反罪名,隨之而來彈劾不斷。 昔日明朗的天突然昏暗了下來,她像一只漂泊無依的孤舟,被狂風驟雨擊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之后父親于獄中被賜毒酒,身為長公主的母親被軟禁府中,駐守在西北交界處的阿兄接到消息后,只身單馬趕回汴京,卻被認為是違逆圣命意圖反抗,被當場射殺于城外,無人收.尸。 母親聽聞父親與兄長的死訊,在府中自盡而亡。 至于她,則僥幸活了下來,當然也付出了代價。 彼時正是乾定二十二年初。大廈傾覆,摧枯拉朽,彈指瞬間。 她微闔上眼,收緊了指,暗暗發誓,今生今世,定要護得一家周全。 第3章 稚子啼 游云寺之所以不出名,恐怕是因為那山腳下的千層石階。 像伏在山體的長龍,石階綿延不絕,望不到頭,越遠處縹緲一片,凝成了一個黑點兒。 幾人下了馬車后,看著眼前之景皆目瞪口呆。 眼下無轎,便只能徒步登上去。 幸而道路兩邊有不少樹木,盛放的春夏鵑和矮牽牛,在微風中搖搖曳曳,余蔭清涼,林間鳥鳴啁啾,鶯啼婉轉。 一行人拾級而上,不急不慢,倒是悠閑愜意。 終于登上那山頂,一行人進了山門,繞過一塊刻有大字佛的墻壁,便來到了寺院大門前,從右側的偏門進去。 素娥進了大雄寶殿上香,順便囑咐下人去找知客僧。 前殿里,韓素娥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的看著正中央的釋迦牟尼佛,內心平靜安定。 佛祖跏趺坐,左手托缽,面容沉靜而慈悲。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她心中默念一番,而后又特意拜了拜右側的文殊菩薩。 慈悲為本,方便為門,愿這一世她能不被蒙蔽雙眼,為人處世善巧方便,得當適宜。 再三拜過,才從蒲團上起身,將沉香遞來的香插進案上的香爐里。 半盞茶的功夫過后,護衛才回來,身后跟著一個年輕的小僧。 那小僧自稱慧可,說寺內住持覺明大師碰巧正在內殿招待貴客,詢問是否可將幾人帶至廂房稍作歇息。 幾人心道這香火不旺的寺院今日竟正巧也有客到訪,面上不顯,跟著慧可行至偏殿廂房中。 慧可端來茶水放下,又開口道:“施主請自便,我就在廂房外候著,如有需要但請吩咐?!?/br> “多謝小師傅?!?/br> 慧可走后,素娥便坐下來打量這間屋子,坐榻旁擺放了棋盤,還有經書筆墨,想必是為了客人打發時間而準備的。 二人靜候在她兩側,檀香方才同那護衛閑聊了幾句,這會兒便同韓素娥提起道:“說來也怪,這諾大的寺廟竟沒有幾個僧人,那護衛大哥找了好幾處才遇到方才的小師傅?!?/br> “確實,進門時繞著庭院走了一圈,我卻只能感應到四五個人的氣息?!?/br> 沉香會武,這韓素娥早知道,也不吃驚,淡淡道:“這寺院確是這樣,聽聞似乎只有四位僧人及覺明大師這一位住持?!?/br> 年紀稍大的沉香便想得深了些:“只有區區幾人的寺廟,竟然一應俱全,既然沒有什么香客,那這寺院是靠什么維持下去的?!?/br> 聞言韓素娥微微一笑,不急于解釋。 沒過多久,只聽有人輕輕叩了叩門,慧聞推門走進來,微微躬身道:”施主久等了,大師已得了空,請跟我來?!?/br> 慧聞引著幾人穿過前殿,來到后殿中的一個廂房,推開房門,抬手請韓素娥進去:”覺明大師就在此等候施主?!?/br> 一室茶香,一位穿著僧袍的白須老者緩緩迎來,雙手合十念一聲佛號,韓素娥微微屈膝行禮,道一聲“覺明大師”。 覺明搖搖頭,道一聲“不敢當”,不卑不亢抬手引向屋內的矮幾:“施主久等,請上座吧?!?/br> 在蒲團上坐定,韓素娥不經意向案幾上掃去,上面還有盤未下完的棋局,不由得凝神看去。 善于對弈的她辨認片刻便認出這是盤名為“星劫”的棋局,相傳為鎮北王世子謝景淵十四歲所設,無人能解。 不過又不完全是,有幾處布子與她從前見過的似是不太一樣。 她正仔細打量,方聽對方緩緩開口:“這位姑娘看起來也是懂棋之人?!?/br> 聽了此話,她將視線從棋盤上移開道:“大師也果然如外人所道般喜愛對弈,只是這棋局看著像‘星劫’,卻又不完全是,細細觀察,竟覺得要比前者更妙幾分?!?/br> 她笑了笑,贊道:“想必那設局之人聰慧異常,較之鎮北王世子也不遑多讓?!?/br> 覺明見她一語道破玄機,不由得高看幾分,撫須笑道:“老衲也是作此所想。不過那設局之人說此局有法可解,可老衲嘗試多次未果,姑娘,你說那人莫不是在誆老衲?!?/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