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379節
居然有那么一瞬間,生出了想為這個男人彎一彎的沖動……臥槽,沖動真的是魔鬼!果然物質基礎不行的話精神文明就容易崩塌!蘇彥一邊唾棄著彎成蚊香盤的原主皮囊,一邊堅定地給自己的直男靈魂鼓氣——真男人,不補鈣,多搞事業少戀愛! 他從阿勒坦曲起的大腿上手腳并用地爬下來,到稍遠一些的地毯上坐好,一臉嚴肅:“說好的不碰我呢?” 這個“碰”字可真是含義豐富,阿勒坦露出郁惱又失望的神色。 蘇彥當即把話題切入安全又省心的事業線,有些突兀地問:“弈者的結盟之意,圣汗打算如何處置?” 阿勒坦沒滋沒味地喝了一大口奶茶,隨手拈了顆牛軋糖放進嘴里嚼:“送來的東西我全部收下?!?/br> 蘇彥:“對,不要白不要?!?/br> 阿勒坦:“讓鶴先生活著回中原?!?/br> “也行,雖然這人很討嫌,但不斬來使是規矩?!?/br> “弈者的結盟之意,我會認真考慮,畢竟對方表現出的誠意還是頗為動人的?!?/br> “——阿勒坦,你把奶茶喝進腦子里了?” 阿勒坦朝蘇彥笑了笑,帶著草原漢子的爽直:“然后在合適的時候,從背后捅他一刀,再把他的戰利品全都搶過來?!?/br> 蘇彥:“……真棒?!?/br> 他拍拍屁股上黏的毛絮起身,朝殿門走去。 阿勒坦問:“你去哪兒?” 蘇彥道:“去感受一下圣汗賜予我的自由出入王宮的權力?!?/br> 阿勒坦想了想,從碟子里又拈了顆牛軋糖,起身沒幾步就追上蘇彥,手臂從他身后圈過肩膀,把牛軋糖塞進他嘴里。 蘇彥意外之余險些被噎住,因為阿勒坦將中指的兩個指節也塞進了他嘴里,并且故意攪動了一下他的舌頭,把糖推到他的舌下。 你知道我們北漠人通常把這根指頭,與身體的哪個部位聯系起來? 蘇彥面紅耳赤地吐住對方的手指,含著糖含糊罵了聲:“……真狗!” - 阿勒坦去找斡丹與其他將領,商議怎么組織反攻,好將在北漠各部到處點火、無差別攻擊的靖北軍給打回他姥姥家去。 蘇彥則晃晃悠悠地出了宮門,身后跟隨著八名孔武有力、怎么也甩不掉的王帳親兵。 他在集市上隨意閑逛片刻,又打算騎馬去南面的副城,看看因為各種原因從中原遷徙過來的百姓。 結果剛出了城門,在連綿成片的穹帳軍營附近,看見了個剛認識不久的熟人。 蘇彥猶如打雞血般,立刻換上了“蠢貨美人”的人設,騎著馬大老遠朝對方揮手:“赫司!赫司~~” 赫司停下腳步,轉頭見騎馬狂奔而來的蘇彥,臉色有點發綠。 蘇彥沖到他面前,翻身下馬,開心地說道:“赫司,圣汗答應讓我自由出入王宮,我第一下就來找你啦,想請你教我說北漠語!” 赫司不錯眼地看著他,腳下后退兩步:“……為什么要找我?你身后不是還有八個阿速衛?” “他們都是純種的,不會說漢話,不像你是個串串?!?/br> 所謂“串串”,在這個語境里的意思是……雜種?赫司一張臉頓時由綠轉紅,憤怒地瞪著面前這個只長臉沒長腦子的短發美人。 蘇彥仿佛沒意識到自己踩了人家的痛腳,依然高高興興地上前拉住了他的袍袖:“赫司,你這會兒有沒有空?可以教我么?” “沒空!”赫司一邊抽袖子,一邊斷然拒絕,“我還要去看守俘虜?!?/br> “什么俘虜?因為暴風雪,仗都沒打起來,哪來的俘虜?” “楚琥臺吉抓的。雖然他戰死了,但有不少部下逃了回來,帶著擄來的中原人和牲畜。其中有個夜不收的探子——咳,我跟你說這些做什么!你聽不懂,又要到處亂問?!?/br> 果然,蘇彥笑瞇瞇地繼續問:“夜不收是什么?” 第385章 大人乃真英雄 赫司走入關押俘虜的牢房過道時,還是沒想明白,事情怎么就一步步變成了這樣—— 夜不收是什么? 既是銘國的探子,圣汗為何不殺他? 那人竟日日抱著一個骷髏頭不肯撒手,是瘋了么? 沒瘋?那可真古怪,我要去瞧瞧。都是中原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說不定我還能從他嘴里套出什么情報,到時圣汗還會夸我能干哩! 為什么不能?看兩眼、說幾句話他又不會跑掉。 圣汗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責罰我。再說,這可是立功的機會,赫司,你是不希望我立功么?可我并不想只當個奴隸啊,雖然聽不懂北漠語,但我看得出來,他們都瞧不起我。 赫司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不然為什么對我這么吝嗇,北漠話不愿教,連個俘虜都不讓我看? 過道中,蘇彥邁著輕快的步子,高興地跟在赫司身后。那八名盡忠職守的阿速衛被留在牢房入口外,因為蘇彥實在不喜歡被這么多人時刻跟隨,而赫司也不愿意帶那么多人進去。 赫司走到牢門前,終于想明白了——這個蠢貨,就是老天派來懲罰他以貌取人的執刑官!自己要是真被他害死,下輩子也許就能投胎成為一個不重相貌重內涵的好漢子了! 想明白了的赫司,簡直要為自己鞠一把在劫難逃的熱淚。打開牢門后,他先進去把那個夜不收探子用腳鐐與鐵鏈加固好,鐵鏈另一頭扣在墻面鐵環上,方才對蘇彥說:“你問話時離他遠點,別超過鐵鏈的范圍?!?/br> 蘇彥答應了,面上帶著幾分惴惴的忐忑與躍躍欲試的興奮,上前仔細打量那個俘虜。見他身裹爛糟糟的粗布衫和皮襖,一頭稻草似的亂發用布條隨意扎成團,下半張臉幾乎埋在了亂蓬蓬的胡須里,不過還是可以從幾無皺紋的眉心眼角看出是個壯年人。 那人盤腿坐在地面,雙手將一個掉了下頜骨的骷髏頭珍重地抱在懷里。骷髏頭骨有些泛黃,看起來死者已骨化至少一兩年了。 蘇彥望著這個奇怪的俘虜,腦中浮現出從原主衣物縫隙里掉出的那個小木筒,木筒里裝著透露阿勒坦軍隊行蹤的情報紙條。 雖然在阿勒坦面前一口咬定,所有東西包括衣物都是他從戰場尸體身上扒下來的,但他心里很清楚,這就是自己這具軀體所懷之物,同時也隱含著原主身份的秘密。 他心里其實一直有個朦朧的猜測,直到聽赫司吐出“夜不收”這三個字,終于豁然開朗—— 那個在史料中語焉不詳、一筆帶過,引得后世考據黨們爭論不休的大銘邊境特種部隊,竟然是真正存在的! 懷揣的小蝎弩(據阿勒坦研究之后說,那弩像是西夷傭兵所用的蝎弩的縮小版,但造型與威力都經過了改良,他便稱之為小蝎弩),木筒里的情報,被擄時自己身在云內城附近的戰場,一應線索無不昭示著原主的真正身份。 難怪原主身懷不明武功,還有高人傳授的記憶閃回,原來……他是夜不收的一員!是大銘特殊部隊的一名戰士! 腦海中頓時呼啦啦翻過一干網絡小說爽文,諸如“兵王再臨”“邊關小兵的逆襲之路”“重生之我是大元帥”之流,蘇彥陷入了好幾秒的懵逼,繼而有些熱血沸騰,繼而又有些混亂—— 我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投敵叛國啦?! 他很快又轉過彎來,夜不收的這個身份是原主的,又不是他蘇彥的。這個平行世界的大銘與北漠,他想幫哪邊就幫哪邊,無需被道德綁架。 可到底心境受了影響,蘇彥生出了想和那個夜不收俘虜見一面的念頭,看看對方能否認出原主,叫出他的名字。這個念頭冒出來后就一發不可收拾,所以他才想法子賣蠢,把似乎特別吃這套的赫司當突破口給攻陷了。 現在人是見到了,但赫司還在旁邊,很多話不好直接問。蘇彥一瞬不瞬地望著面前的俘虜,希望能從對方的微表情變化中看出些端倪來。 俘虜看到他時,先是明顯地愣怔了一下,眼神震驚地緊盯著他的臉,求證似的上下打量他的身形,最后目光掠過他的短發與皮袍,眼神變得十分復雜。俘虜藏在胡須里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脫口而出什么,隨即又咽了回去。 這下蘇彥徹底證實了自己的推斷。 他再次走近兩步,瞟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赫司,盤算著接下來該怎么說話,才不會引起對方的懷疑。而俘虜也注意到了這個眼神,并把它解讀成一個“別讓他發現你認識我”的暗示。 “……喂,你叫什么名字?”蘇彥用了個最普通也最低劣的開場白。 赫司在旁無奈地微微搖頭:在蘇彥開口前的一瞬間居然生出一絲期待,覺得“說不定他還是有點頭腦”的自己簡直是個更大的蠢貨。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俘虜骨頭有多硬。 這人身手出色,逮他時傷了不少勇士,當初被圣汗親自審問,又被斡丹大人施以嚴刑依然不肯屈服,若非圣汗發現了他的軟肋——那個骷髏頭,關于靖北軍的情報他怕是死也不會泄露。 眼下冒冒失失的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就想讓一個訓練有素的硬漢開口,這個蠢貨到底在想什么? “我叫霍惇?!?/br> 赫司:?! 蘇彥沒有轉頭去看赫司龜裂的表情,接著問:“你是大銘夜不收的人?” “是?!?/br> “你是來北漠打探軍情的嗎?” “對?!?/br> 好個有問必答!赫司瞠目結舌,下巴快要掉下來。對此他絞盡腦汁,只能想到一個原因——這小子會迷魂術!難怪自己總是沒法拒絕他的請求,沒看連英明神武的圣汗都對他格外眷顧?迷惑區區一個夜不收俘虜更是不在話下。 他有點暈乎乎地望向蘇彥。蘇彥朝他沒心沒肺地笑了笑:“我看這俘虜挺老實、挺配合,這重鐐疊鎖的是不是有點小心過頭了?” 配合個屁??!要不是鐐銬鎖住,他能放倒好幾個守衛!赫司憤怒又無力地深吸了一口氣:“你繼續問他?!?/br> 蘇彥想了想,問道:“還有其他夜不收潛入北漠,藏身在暗處嗎?” 那個叫霍惇的俘虜轉過眼,充滿敵意地盯著赫司,半晌才答:“讓這個北蠻子滾出去,我就告訴你?!?/br> “北蠻子”是銘國人對北漠人的蔑稱,代表著“天朝上國”對“未開化蠻夷”居高臨下的鄙夷,北漠人對此深惡痛絕。赫司被激怒了,用瓦剌語咆哮一句后拔出腰刀,蘇彥嚇一跳,連忙轉身拽住了他的胳膊:“別,我這才剛開始……要不,赫司你先出去一會兒,跟外頭那幾個侍衛喝喝酒、聊聊天?我看他們也挺無聊的?!?/br> 赫司余怒未消地將彎刀砍在俘虜身前的地面,刀刃離膝蓋只有一寸之遙,是個嚴厲的警告和威脅。此刻他甚至有些遷怒于蘇彥的銘國人身份,說了句“但愿你真能問出重要情報,因為回頭我會把這事稟報給圣汗”,就氣沖沖地離開了牢房。 蘇彥看他背影消失在過道,長出了口氣,把袍子下擺一撩,在俘虜面前盤腿坐下來。 霍惇向前傾身,難掩急切與激動地叫了聲:“蘇大人!” 蘇彥:嚯!原主也姓蘇,還是個有官銜的。 “蘇大人不是正在靖北軍當監軍,何以不留在豫王殿下身邊,竟突然出現在北漠?” ……這一句話,信息量可太大了!蘇彥面不改色地吃驚著,在心里迅速分析與消化。 他本以為原主是夜不收的一員,如今看來身份遠不止如此,跟領兵的親王都能扯上關系。再說大銘的監軍,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多是由皇帝信任的太監擔任,原主肯定不是太監,所以至少也是能在皇帝面前露得了面、掛得上號的角色? 臥槽,原主居然這么牛逼,看不出來??! 他沒打算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借尸還魂的秘密,所以四兩撥千斤地說道:“連你也猜不出原因,就說明我來對了?!?/br> 霍惇努力思索他的言下之意。 蘇彥又道:“前不久兩軍在云內城附近交戰,突然刮起了一場暴風雪?!?/br> 霍惇恍然大悟后,肅然起敬:“大人可是因為暴風雪與豫王殿下失散,落入北蠻手中,為了不暴露身份干脆扮作奴隸,打入敵軍內部?如此膽量與智慧,著實讓卑職敬佩不已!” 很好,人設立穩了。鐵血丹心,獨闖龍潭,還都是對方自己給他打造的。 蘇彥對霍惇抱著不放的骷髏頭頗為好奇,便問:“這誰的頭骨?你這么重視?!?/br> “替死鬼的?!被魫獙擂蔚匦α诵?,隨手把骷髏頭扔到一邊,“說來還是要感謝大人,若非大人當初宅心仁厚,用了一招移花接木,這可能就真的是老嚴……不,老夜的腦袋了?!?/br> 他變坐為跪,朝蘇彥鄭重地叩了個頭:“這個頭,我是替老夜磕的。他在夜不收打磨兩年,棱角磨平許多,性子也不再那么偏激了。還請大人看在我二人為大銘邊防鞠躬盡瘁的份上,原諒他從前的冒犯,若有合適的機會,就把他調回境內罷! “我本行伍出身,在哪里從軍都一樣,即便落入敵手被嚴刑拷問,也能多捱上幾日??衫弦顾唤槲娜鯐?,身處敵營每時每刻都是冒死,求蘇大人憐憫,事成之后讓他離開夜不收?!?/br> 這霍惇不在乎自己身陷險境,倒一門心思為同伴謀出路,談貢獻時是綁定的“我二人”,求表彰時就只?!袄弦埂绷?。對此,他除了稱贊一句“好基友,一輩子”還能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