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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再世權臣在線閱讀 - 再世權臣 第377節

再世權臣 第377節

    阿勒坦想起身去關窗,蘇彥伸手按著他胸口的刺青,把他向后按倒在枕被上,輕聲道:“躺好。我來關?!?/br>
    許是此刻氣氛太旖旎,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圣汗不想忤逆他的新娘,以免對方再次翻臉,又要跟他扯什么誰夫誰妻。

    蘇彥神色淡定地攏了攏衣襟,下床走到窗邊,但沒有伸手關窗,而是用力推開了兩扇窗戶。緊接著手按窗臺輕巧一躍,背朝外坐在了敞開的窗臺上。

    窗外是連綿的亭臺樓閣,怯綠連河從高高的窗下流過。在河對岸,五重滴水樓富麗堂皇,是曾經韃靼小可汗的母親最愛居住的地方。

    蘇彥坐在兩尺寬的窗臺上,后背懸空,逆著天光,朝阿勒坦微微一笑:“我喜歡這個姿勢……向后輕輕一仰,就能像鴻雁一樣飛向蒼穹?!?/br>
    阿勒坦面色驟變,以云豹般矯健的身姿從床上躍起,向窗戶沖過來。

    但蘇彥用一句“別動”,和一個向后倒的威脅動作,絆住了他的腳步。

    阿勒坦向他重復著這句“別動”,像命令,又像懇求。窗外吹進來的朔風掀動蘇彥的袍袖,也卷起阿勒坦的雪白長發,四散飛舞。

    “我不逼你,你先下來……”阿勒坦壓抑著心底的怒與懼,向蘇彥伸出一只手。

    蘇彥兩條小腿在袍擺下方晃悠,反問道:“下來以后呢?你會把窗戶封死,就像對面那座樓那樣?”

    阿勒坦如同迎面中了一箭,后退半步,眼底涌動著紛雜激烈的情緒,像倒映在黑夜河面上的火光。

    “別拿自己的性命做籌碼,去賭別人的一個不忍心,烏尼格,你是個明智的人。想想如果我并不在意你,你這么做就毫無意義;如果我在意你,那么你已經達到想要的效果了……下來吧?!?/br>
    蘇彥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我并不在意你在不在意。只是想告訴你,我對所有不能選擇自己的意愿、只能被迫去接受的事情有多么深惡痛絕。的確,我無法抵抗強大的力量,但至少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如果連這個都不被允許,那就太惡心了?!?/br>
    面前這個仿佛山巒一樣強大的男人,盡管極力維持著面不改色,手指卻在顫抖,然后極盡克制地握緊了拳頭,嘶聲問:“你認為我對你做的事太惡心?”

    蘇彥莫名地生出一絲心軟,于是補充道:“不是說你,說的是無視人命、踐踏尊嚴的世道。若我有足夠的能力,就去改變世道;若是沒有,我不愿生活在那種世道里成為被踐踏的一方?!?/br>
    阿勒坦沉默片刻,最后咬牙道:“烏尼格,你贏了。雖然命定的婚誓不能解除,但我可以不碰你,除非將來你求我?!?/br>
    我求你個鬼!求你日我嗎,是我腦子進水,還是你異想天開?蘇彥在心底瘋狂吐槽,但也知道把對方逼到這一步,已經是觸底了。

    他能感覺到阿勒坦對他的性命是頗為在意的,但并不確定這種在意有多深。所謂物極必反,若是突破了對方的底限,搞不好來一句“你跳吧,我派人給你收尸”,那可就cao蛋了。

    至少這位霸道圣汗有句話說對了——“別拿自己的性命做籌碼,去賭別人的一個不忍心?!?/br>
    見好就收。能好好活著,為什么要死呢?

    蘇彥在寒風中打了個大噴嚏,跳下窗臺,邊走去衣架拿外袍,邊說:“都怪我不識抬舉,叫圣汗一腔心意落了空,其實我自己對此也很愧疚,畢竟圣汗對我有恩。要不這樣,我換種方式報恩如何?上次我說過,幫你破了當下困局,再送你五十年壽命,可不是信口開河?!?/br>
    阿勒坦滿面陰霾,并未應聲。

    蘇彥嘆口氣:“我這般的不識抬舉,若是令圣汗心生反感厭惡,我感到很抱歉,但也無可奈何。便自請離開旗樂和林,離開北漠,還望圣汗高抬貴手,放我一馬?!?/br>
    阿勒坦霍然轉身走了,沉重殿門在他身后“砰”一聲關閉,看著像是使了大力道。

    蘇彥把自己從屁股開花的逆境中拯救出來,卻并未生出多少成功的喜悅。且有些把不準對方的意思——這是要不尷不尬地繼續留著他,還是默許放他離開?

    他站在殿門口猶豫一會兒,決定開門出去探個究竟。不料殿門又陡然開啟,門框險些撞了他的臉。

    阿勒坦站在門檻外,依然裸著半身,后面幾名親衛手里拿著皮袍與大氅,一臉躊躇,很想往他肩上搭、又怕激怒了他的模樣。

    蘇彥在眾人面前絕對給足他面子,當即撫胸行禮,溫聲道:“圣汗還有什么吩咐?”

    阿勒坦居高臨下地瞪視他,最后狠狠甩下一句“我要拆了滴水樓”,這下真走了。

    蘇彥頓時覺得自己愧對后人,愧對文化遺產傳承,有點造孽。

    等到阿勒坦與隨駕的親衛們徹底消失在走廊,他左顧右盼一番,見昨日摸過的混血侍衛站在廊下,便過去搭訕:“你沒事吧?聽說因為我亂開玩笑,害你挨了罰,對不起啊?!?/br>
    混血侍衛目不斜視,不理他。

    蘇彥想從他口中套點情報,厚著臉皮又說:“圣汗方才問我,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說不出來?!?/br>
    混血侍衛深深吸氣,強忍著不理他。

    “圣汗還說調你去看守俘虜,待日后立了功再考慮調回來?!?/br>
    這句話明顯就是賣情報做補償了,混血侍衛終于沒忍住,從齒縫里擠出一句:“還好你不知道我名字,不然我死定了?!?/br>
    “為什么?”蘇彥一臉莫名地問。

    混血侍衛不禁有些懷疑面前這人是不是空長了一張漂亮臉蛋,腦子不太靈光:“昨天那事,圣汗雖然對我懲罰不重,卻是真正記在心上的,難道你沒聽出來?”

    仗著周圍沒人能聽得懂漢話,他把滿腹窩火朝著蘇彥噴發:“我摸的你,要砍我的手;你摸的我,怎么不砍你的手,只怪我沒拒絕?好吧,圣汗如何發落我,我都無話可說。但你竟然恃寵而驕,非但不好好服侍主人,還把圣汗氣得連衣袍都沒穿好就出了寢殿,你這么蠢是想早死早投胎?”

    蘇彥第一次被人罵蠢,覺得這哥們兒真乃性情中人,值得一交。于是笑瞇瞇地說道:“不好意思,我沒讀過什么書,也不懂為人處世的道理,這位將軍罵得對,以后還望多多提點我,以免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對了,我叫蘇彥,將軍你叫什么名字?”

    混血侍衛拿這個笑臉迎罵的蠢貨美人沒轍了,覺得若是不管他,他真的會作死自己,于是嘆口氣道:“我不是什么將軍,是阿速衛,你叫我赫司就行?!?/br>
    “赫司,”蠢貨美人沒頭沒腦地問,“圣汗剛才忽然對我說,要拆了滴水樓,為什么?”

    赫司當即警覺起來,盯了他片刻,反問道:“你是不是在圣汗面前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蘇彥想了想:“沒有啊,我就順口問圣汗,為什么對面樓有一扇窗戶封死了?!?/br>
    赫司恨鐵不成鋼地瞪他:“這種明顯透著不對勁的事,你怎么不先問問侍女或是其他下人,冒冒失失去問圣汗做什么?!”

    蘇彥委屈道:“可其他人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只有圣汗和你能交流?!?/br>
    赫司長長地嘆了口氣:“……以后你有不懂就問我吧,別再惹怒圣汗了?!?/br>
    蘇彥登時高興起來,笑道:“赫司,你人太好了!你對我這么好,以后我會報答你的?!?/br>
    赫司如臨大敵地想:別,別報答,只求你千萬別在圣汗面前說這種話,會害死我的!

    可面對這張笑盈盈的臉,他只能第三次嘆氣,說:“去年,圣汗帶兵攻打旗樂和林時,這里還是韃靼王庭所在。王宮被攻破時,韃靼小可汗與他的母親拒不肯臣服,便從滴水樓的那個窗口跳河自盡了。那女人號稱‘雌獅可敦’,不僅是韃靼真正的掌權者,更是一個女薩滿?!?/br>
    “女薩滿?我從未見過女薩滿,與圣汗有什么區別嗎?”

    赫司嗤道:“她怎么配與圣汗相提并論!圣汗乃是神樹之子、天生大巫,她卻是個一心鉆研詛咒的邪巫!”

    “詛咒?”

    “薩滿通常專注于通靈、祈福與治病,哪怕是犯了叛國罪、妄圖謀害圣汗的黑朵,平日也是只做占卜與祈福??赡桥藚s在臨死前,對圣汗下了惡毒的詛咒?!?/br>
    真有什么詛咒?心理作用吧。尤其是臨死前的咒罵,的確會對人造成心理陰影。蘇彥繼續問:“她詛咒了圣汗什么?”

    赫司搖搖頭不肯說:“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也別到處問。那座樓拆了就拆了,今后你只管一心一意服侍圣汗,圣汗重情義,不會虧待你?!?/br>
    蘇彥看他如此熱衷保媒拉纖,非得勸自己去獻屁股,忍不住起了捉弄之心,嘆氣道:“一心一意是不可能啦……唉,昨天我就不該摸你?!?/br>
    然后扭頭走了。

    受到圣汗的警告與責罰后,赫司幾乎死了的心,被蘇彥這口似是而非的氣一嘆,又迸出了死灰復燃的丁點火星。他咬牙切齒地想:這個蠢貨,總有一天要被他害死!這個蠢貨……難道他覺得我能比得上圣汗?

    蘇彥戲弄完混血守衛,溜溜達達來到宮門口,被守衛們毫不客氣地攔了回去。顯然阿勒坦并沒有放他離開的意思。

    他只好無奈地決定:要在最短時間內學會北漠語,絕不在同一個坑里跌兩跤!

    -

    阿勒坦面色陰沉地走在宮道上,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攻破王宮的那個夜晚。他帶著親衛隊,在滴水樓將雌獅可敦與韃靼小可汗逼到無處可逃。

    他沒打算放過這對母子,雌獅可敦對此也心里有數,于是她惡毒地咒罵著他,抱著小可汗從第四重樓的窗口跳下怯綠連河。

    然而河水很深,他們并未摔死,于是雌獅可敦在河水中親手溺斃了八歲大的兒子,對岸上的阿勒坦下了詛咒:“我,雌獅薩滿,以親兒的性命為祭品,向天神求得咒語靈驗——詛咒阿勒坦像我一樣痛失所愛。他會親手殺死他所愛的每一個人,他的父親,他的兄弟,他的妻兒,最后在無盡的痛苦中沉淪,不盡天年!”

    阿勒坦一箭射殺了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

    但她臨死前的詛咒,像毒蛇的陰影纏繞過來,令阿勒坦想起了先汗虎闊力。

    虎闊力,他所敬愛的父親,正是被他親手所殺——他至今仍記得手中刀鋒穿透那顆與他血脈相連的心臟的感覺。

    盡管那時父親已經無可救藥,為了幫助父親脫離苦海,為了瓦剌一族的存亡,他必須那么做。

    盡管父親那時對他說:“做得好,我的兒子,瓦剌的榮光不容玷污……弒者將繼承亡者之勇力,你會成為這片草原真正的王?!?/br>
    盡管極端情況下的弒父弒君,亦是一種被草原傳統所認可的繼承。

    但那畢竟是他的父親!

    雌獅可敦是從兀哈浪之死中猜測出了什么嗎?還是說,只是個巧合?畢竟凡是惡毒詛咒,都是要牽扯家人的。

    即便雌獅真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薩滿之力,阿勒坦也并不認為她能勝過自己。

    但是為了安撫現場的親衛與宮人們,他下令封死那個窗戶,禁止眾人再談論這件事。

    直至蘇彥坐在了高高的窗臺上,微笑著向后仰身——

    曾經的詛咒陰影卷土重來,如暴風雪前不祥的彤云籠罩了他的心。那一瞬間,他是真的感到了冥冥中的報應,感到了徹骨的恐慌——

    他想起雌獅在窗前的叱罵:“阿勒坦!你窮兵黷武,手段暴虐,總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

    當時他冷笑道:“豺狼也有資格說鷹隼暴虐?至于報應,你因為疑心與權力欲中了我的離間計,逼殺韃靼太師脫火臺,導致如今的慘敗,這才叫報應!”

    雌獅可敦狂笑道:“那就一起遭報應吧!阿勒坦,你在戰火中崛起,也必將在戰火中滅亡!”

    宮道中,圣汗阿勒坦突然停下腳步。

    身后不遠處的親衛們立刻上前,等候他的吩咐。

    阿勒坦沉默了許久,問:“斡丹呢?叫他來見我?!?/br>
    一名親衛答:“斡丹大人尚未回城?!?/br>
    阿勒坦又問:“胡古雁呢?也還沒回來?”

    另一名親衛道:“是。近幾日不少部族遭到靖北軍的襲擊,牧場被燒、牛羊被搶,各部族怨聲載道,無一不想狠狠擊潰來敵,把那個什么靖北將軍碎尸萬段!胡古雁臺吉聞言,說這是他立功的大好機會,便率自己旗下三萬人馬前去阻截靖北軍,至今未歸?!?/br>
    胡古雁堅持要去,阿勒坦不想在眾將領面前給養兄難堪,便同意了,但至今并未有捷報傳來。

    看靖北軍這遍地開花的架勢,是要逼著他親自應戰??!

    窮兵黷武……便是了,又如何?

    阿勒坦正待對親衛們下令,卻見一名傳令兵匆匆趕來,稟告道:“圣汗,斡丹大人回來了,還帶了五百輛物資車,說是一個中原人的贈禮。送禮那人想見圣汗一面?!?/br>
    第383章 誰是送禮之人

    “三百五十車茶葉,一百車精鹽,五十車絲綢?!?/br>
    斡丹掀開車身上覆蓋的油布,取出一塊緊實的褐色茶餅掂了掂重量,又嗅了嗅氣味,然后遞給阿勒坦,一臉興奮地說:“是上好的茶餅,一餅七兩,半點沒有偷工減料?!?/br>
    阿勒坦拈起一撮茶葉在嘴里嚼了嚼,頷首道:“的確不錯。對方如此大手筆,是要與我北漠交易什么?”

    斡丹道:“他說只送不賣,算是給圣汗的祭天大典一份遲來的賀禮?!?/br>
    阿勒坦嗤笑一聲:“不是交易,那就是別有所圖了。對方如此清楚地知曉我們目前急需的物資,送上門的時機也掐得正好,看來所圖不小啊?!?/br>
    斡丹聞言皺眉:“不是誠心相贈,那就退回去好了,我們再缺茶與鹽,也不想要裹著陰謀詭計的賀禮。阿勒坦,你要是不想見他,我去打發他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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