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355節
結果沒過多久,這個機會就啪的一下砸在了蘇晏的腦門上。 第361章 他想丟就丟唄 胡天八月即飛雪。如今正是十月底,中原江南或許還殘留著秋的余韻,塞外卻早已是雪原皚皚,霜草茫茫。 下了一夜的小雪終于止歇,云層仍是灰蒙蒙的,壓得山嶺上的邊堡輪廓模糊不清,仿佛濕紙上暈了墨。 兩名軍中運糧官,正在負責押送糧草的隊伍旁緩騎閑聊。 “……聽說了嗎,朝廷要派監軍來督戰了?!?/br> “不會吧,咱們將軍不是早就放出風聲,說哪個死太監敢來軍中對他指手畫腳,直接扔去陣前扛大旗?” “是真的!難怪朝廷放心不下,我剛來時也嚇了一大跳——豫、將軍也太狠手了!敵酋一個都還沒斬呢,自家官兵先殺了一批。二十幾個人頭,就這么骨碌碌在轅門滾著,誰看了不心驚rou跳?” “還有那個后隊斬前隊、士兵斬將領的新規矩,著實令人后背發涼??!”運糧官甲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運糧官乙正要繼續搭腔,一名斥候策馬飛奔而來,稟報:“前方十里外有一隊車馬,約有兩三百人,打著大銘朝廷的旗號,兩輛馬車前后還有錦衣衛緹騎護送,正朝這邊過來?!?/br> 運糧官乙驚道:“看清楚了,真是錦衣衛?” 斥候答:“圓頂大帽、錦衣曳撒、繡春刀,錯不了?!?/br> 運糧官兩人面面相覷:“……說曹cao曹cao到,莫非就是朝廷派來的監軍?” 不多時,那支隊伍近到視野中,雙方都謹慎地保持了一定距離。 一名錦衣大帽的緹騎驅馬靠近些兒,大聲喝道:“錦衣衛護送。前方什么隊伍?速速表明身份,以免誤傷!” 運糧官甲連忙應道:“運糧的運糧的!我們是靖北軍麾下!” 錦衣緹騎轉身回到馬車旁,似乎聽車內之人吩咐幾句,旋即又上前說道:“我等護送的是朝廷所派的監軍大人,正要前往靖北軍大營。你們能否撥出個一兩個人帶路?” 運糧官自知無權驗證對方的身份,而且大營所在的邊堡城墻極為堅固,城外關卡重重、綿延數里,自有專人驗證往來者身份。便點頭道:“卑職派一名斥候為大人們帶路。職責在身,不便久留,告辭了?!?/br> 兩人朝錦衣緹騎抱了抱拳,押糧草車輛繼續前行。 兩支隊伍擦肩而過時,運糧官甲難抵好奇地轉頭多看了幾眼,正好看見前輛馬車的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頭戴三山帽、身穿御賜蟒衣的中年宦官,抻著雙臂舒展筋骨,發出唉唉的嘆氣聲。 運糧官甲和乙再次對視了一眼,同做口型:死太監! 他們沒了多看的興致,匆匆押車走遠。在他們身后,蟒衣宦官走到后一輛馬車邊上,隔著窗子請示:“大人是要下車松快松快筋骨,還是繼續行進,前往靖北軍大營?” 車窗內傳出年輕男子聲音:“先趕路,入冬了天黑得快?!?/br> 蟒衣宦官應了一聲,吩咐護衛:“繼續趕路?!?/br> 一行車騎在斥候的帶領下,向著山嶺上的邊堡逶迤而去。 - 邊堡內,一座石塊與土塊壘做的平房,從窗戶間透出的燈光比其他房子亮得多。 這便是靖北軍目前的主帳所在。 當然,大軍正在邊境游擊中,并沒有固定的駐地,附近這幾座規模較大的邊堡也只是暫時的營地。 曾經的豫王府侍衛統領華翎,如今成了新任的黑云突騎長。故而又重新提拔了一個親軍頭目,名喚“微生武”的二十來歲青年,原本是太原軍鎮的一名參軍,其父曾在十多年前的靖北軍服役過,從小耳濡目染之下,懷著滿心崇拜之情,死乞白賴地要給“靖北將軍”當親兵。豫王為了盡快融合這批分別來自太原、榆林與寧夏的兵士,便同意了。用了一陣子,感覺還不錯,小伙子忠誠又機靈,就是對他有點熱情過頭,需要時不時潑點冷水遏制一下。 此刻,滿懷熱情而來的微生武敲了敲門,獲準后進屋,覿面便道:“將軍,果然還是來了!” 豫王正在研究軍報,頭也不抬:“什么來了?!?/br> “朝廷派的監軍?!?/br> 豫王一挑眉,抬眼盯住了微生武。 微生武被這飽含深意的詢問眼神扎了一下,撓了撓眉梢:“哨卡驗過文書與身份腰牌了,是京師御馬監的掌事,黎滿?!?/br> 豫王難掩失望地哼了聲。 微生武知道自家將軍討厭被人掣肘,尤其是沒本事的外行人,便提議:“要不卑職先給他來個下馬威?他若是識相,不對軍務指手畫腳,或許還能留得一命?!?/br> 豫王把軍報翻過一頁,懶洋洋道:“隨便?!?/br> 出了房門,微生武斜幾下眼珠,計上心頭,跑去問軍需官:“上次我們在草原上逮的那窩小狼呢?” 軍需官答:“按您的意思養著呢,如今有點大狼的樣子了,今后馴好了,說不定還能當傳訊獸?!?/br> “借我兩頭?!蔽⑸湔f著,進了狼圈,一邊咯吱窩下夾一頭草原狼,雄赳赳地走了。 - 負責接待的兵士對新來的監軍大人及其護衛頗為怠慢,給領到一處土窯洞前,呶了呶嘴:“邊境條件簡陋,諸位大人就屈就一下吧,總比露天搭帳篷好?!?/br> 黎滿本是御馬監的掌事太監,在紫禁城里頤養慣了,哪里住過這等陋室,當即就要發怒:“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接待的兵士不等他發完牢sao,干脆利落地回了句:“不是!”隨即拔腿走了。 黎滿氣了個倒仰。 卻見同行的那位大人帶著貼身侍衛,毫不猶豫地往土窯洞走去,忙不迭叫道:“大人何等身份,怎能住這種鬼地方……” 不料對方頗為奇怪地轉頭看了他一眼:“靖北將軍何等身份,他都能住,我怎么就不能?”這句問話語氣雖平淡,卻透著不容動搖的力度,黎滿被噎得一口氣梗在喉嚨,生吞雞蛋一樣咽下去。 “黎公公若住不慣也無妨,可以另尋佳處,此處就讓與我吧?!睂Ψ綆еN身侍衛進了窯洞,反手把破舊的木門給栓上了。 黎滿沒轍,又不敢再在他面前發脾氣,只好吩咐隨從:“你們附近四處轉轉,看還沒有人稍微像樣點的住處?” 最后也不知黎公公尋到滿意的住處沒有,總歸人是走了。 原本還有一隊錦衣衛要守在窯洞前,也被勸散,理由是:“我這人愛清靜,身邊有個侍衛足矣。你們一路奔波辛苦,各自好生安歇,明日再召集大家?!?/br> 土窯洞前又恢復了平靜。窯洞內的人伸了個懶腰,在貼身侍衛的服侍下,稍微洗漱一下就準備上炕睡覺。 吹滅了油燈,剛閉上眼,便聽見侍衛低聲道:“窯洞外有個人偷偷摸近來,意圖不軌?!?/br> 他笑了起來:“這里是邊堡,到處是巡邏的士兵,外面那個人你見都沒見著,是怎么判定對方意圖不軌的?”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還帶了兩只獸?!?/br> “兩只獸……是羊嗎?說來這邊堡內似乎養了不少羊,路邊都是屎粒子?!?/br> “是野獸?!辟N身侍衛面無表情地道,同時扣了兩枚碎石子在手,就要彈指射出窗縫。 卻被自家大人拉住袖子:“不急,且看對方想玩什么花樣?!?/br> 窗戶被人從外面悄悄打開,兩個獸影從窗口躍了進來,幽綠的獸瞳在黑暗中發光,呼哧呼哧地低吼聲伴隨著野獸的腥臊氣撲面而來。 窯洞內傳出一聲驚呼,隨即是坑里哐啷物體墜地的聲響,還有狼的低沉咆哮聲。 微生武在窗外竊笑,等了好一會兒,方才慢悠悠地叫道:“公公,您沒事罷?卑職路過,似乎聽見了狼嚎聲,好心提醒一句——這里靠近北漠,草原狼多得很,還有熊,入冬便到處覓食,平日里可要小心了?!?/br> 他話音剛落,窯洞里就變得一片寂靜。 微生武側耳聽,毫無動靜,懷疑屋里那太監是被狼給咬斷了喉嚨,便一把推開了窯洞口那扇根本栓不牢的木門。 一道劍刃無聲無息地刺出來,如同破開黑夜的太初的電光,抵在了他的咽喉上。劍尖上的冷意像一根冰錐釘進咽喉,微生武甚至來不及生出任何避讓或招架的念頭,腦中只剩三個字:我死了! 空白過后,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微生武知道自己被戲耍了,抱著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羞憤,罵道:“死太——” 窯洞內,一點火折的微光亮起,隨后燃成小團火焰,照亮了一名身披莎藍色外袍的青年書生的面容。 最后一個“監”字凍在喉嚨,被朔風吹成個響亮的逆嗝。微生武張著嘴看燭光中的藍衣書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藍衣書生笑微微地問:“你來要本監軍的命,是你們家將軍的授意?” 微生武茫然地點了點頭,又立刻搖頭。他知道自己失手,恐要壞事,索性閉緊嘴一聲不吭,眼珠四下巡脧——只見兩頭半大不小的草原狼躺在墻角,不知死沒死;而那名持劍抵著他咽喉的侍衛,一張冷臉比雪原更凍人。 藍衣書生又道:“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br> 微生武攥了攥拳頭,想拔匕首,但出于習武者的本能,也知道自己在這道劍刃下根本動彈不得,一絲一毫勝算都沒有。他瞇起了眼,準備冒死大喝——有人冒充朝廷監軍,行刺靖北將軍!來人,拿下刺客! 卻不料對方下一句話啪的砸在了他臉上,令人猝不及防:“你去告訴朱槿城,就說我想問問他,這才剛拿回兵權多久,血腥味就傳到京城,是不是憋太久了,開葷開過了頭?” 微生武面露厭惡之色:“你們這些米蟲一樣混吃等死的太監知道個什么?慈不掌兵,那些人頭不砍、軍令不下,靖北軍根本不可能成為靖北軍!我們都擁戴將軍,你要是想向朝廷進讒言——你就去死!” 藍衣書生被咒罵也不失風度,仍面帶微笑:“誰說我是太監?” 微生武嘲諷地瞥了一眼對方的腰下位置:“也是,我又沒見識過閹人的惡心處——也許你養的這個漢子見識過?!?/br> 劍刃在割斷他的咽喉之前,被人用手指勾了一下,在他臉頰上彈出一道清晰的紅印子。藍衣書生用眼神安撫過心生殺機的貼身侍衛,對微生武正色說道:“大銘十三道監察御史,在外巡按時有‘清軍’一職,師行則監軍紀功,此乃國之法令。你藐視的是什么,是權宦干政,還是國之法令?” 這下微生武終于變了臉色,咬牙道:“監察御史……” 他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殺一百個太監,卻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一個御史。 他好像……真的給將軍惹麻煩了。 藍衣書生用劍刃彈皮rou,似乎彈上了癮,轉眼微生武臉上又多了幾道紅痕,但他選擇生受著,一句咒罵或告饒的話也不說。 等半邊臉頰腫成了豬頭rou,他才悶聲問:“御史大人尊姓大名?卑職好去稟報將軍。將軍還在房中看軍報,并不知外面發生了何事?!?/br> 藍衣書生想了想,說:“本官姓丟,名倪牧,也可叫我老牧。你若是為我做件事,我便不把靖北將軍的親兵頭目謀害監軍之事上報朝廷,如何?” 微生武不甘心,又不得不問:“什么事,御史大人先說,卑職也要看能否做到?!?/br> 丟御史道:“你詳細與我說說,你家將軍是怎么一氣砍了二十幾個軍中大小將官的腦袋,又是怎么制定下兵可犯將的軍令的?” - 夜深了,豫王正準備卷起桌面上的輿圖,又聽見幾聲敲門聲。 門外,微生武悶聲道:“將軍還沒睡吧,卑職有要事稟報?!?/br> “進來?!?/br> 門一開,豫王微怔:“你去掏馬蜂窩了?” 微生武捂著自己紅腫的半邊臉,強忍羞恥:“朝廷派了兩名監軍,副的是太監黎滿,正的是個御史,丟倪牧?!?/br> “……你說什么?有種你再給我重復一遍!” “丟倪牧,老牧?!?/br> 豫王抓起桌面的空茶杯,一下砸在他另半張沒捂著的臉上。 過了幾秒鐘,豫王霍然反應過來,兩三步沖上前:“是不是個俊美書生模樣的御史?” 微生武捂著兩邊臉頰用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