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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再世權臣在線閱讀 - 再世權臣 第217節

再世權臣 第217節

    蘇晏發起了酒瘋。他發酒瘋的方式比較特別,既非尋釁滋事的武瘋,亦非喋喋不休的文瘋,他瘋得特別入戲。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他拽著沈柒的衣袖,氣勢昂然地問。

    沈柒一怔,安撫他:“我不是賊,我是七郎。你喝醉了,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br>
    蘇晏拍掉了對方試圖抱起他的手:“臺詞錯了!你得回答‘成就是王,敗就是賊’?!?/br>
    沈柒無奈:“成就是王,敗就是賊?!?/br>
    蘇晏露出一副凜然之色:“賊就是賊!”

    沈柒:“……”

    豫王忍俊不禁。

    蘇晏:“請?!?/br>
    沈柒:“……請?”

    蘇晏:“這句臺詞對了。接、接著?!?/br>
    接什么?誰知道醉酒之人腦子里在想什么?被逼無奈的沈柒盯著蘇晏的后頸,盤算著點他的睡xue能不能結束這場不知所云的對戲。

    豫王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一把將蘇晏拉到自己身邊:“對,接著,讓他繼續說?!?/br>
    蘇晏瞪沈柒:“繼續說!”

    沈柒深深嘆氣:“說什么?”

    蘇晏十分不滿:“你到底做沒做功課?就這么幾句臺詞老是記不??!你得對我說,‘以陛下之見識與鎮定,武林之中已少有人能及,陛下若入江湖,必可名列十大高手之中’?!?/br>
    豫王轉頭看攀附著自己的胳膊勉強站立的“陛下”,心中閃過驚念:沒想到他竟藏有如此野心……也是,這世上誰不想手握大權,君臨天下?

    沈柒也有些怔忪。蘇晏打了個酒嗝,揮揮手道:“算了算了,看你還是個新人,導演我勉為其難給你說說戲吧……話說有一位劍神?!?/br>
    “劍……神?”豫王挑眉——怎么又扯到神仙了?

    “對,劍神?!瘛傅氖撬趧Φ郎系木辰?,跟、跟神仙沒關系……不要打斷我,讓我說完。你這人真煩!”

    “好好好,你說?!痹ネ蹩嘈χ?,扶他坐在桌旁的圓凳上。

    沈柒瞇著眼,若有所思地看著蘇晏。

    蘇晏迷離的目光仿佛穿透這個時代,投射進了另一個玄妙世界:“劍神品格孤高,是遠山的冰雪,是冬夜的流星。劍對他而言不是武器,而是他奉獻一生的‘道’。人世間的成敗與名利對他不值一哂,劍術對決時那一瞬間所能窺見的巔峰才是永恒?!?/br>
    劍神把劍道當做信仰,所以才能成就那樣的境界。沈柒瞥了一眼腰間的繡春刀。刀就是刀,是殺人武器,不是什么“道”,至少對他而言絕對不是。

    ——這世上有沒有某件事物,對它的癡迷與熱愛可以超越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豫王問自己。胸口早已愈合的陳年疤痕又麻又癢地發作起來,帶著隱隱的刺痛。

    “劍神經過了常人無法想像的艱苦鍛煉,卻離他想要到達的巔峰還欠一些距離,無論再怎么努力,那一步距離始終邁不過去?!?/br>
    “……那他該怎么辦?”豫王沉聲問。

    蘇晏一臉“年輕人,你很上進”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問得好。這個問題,連劍神自己也不知道,不然他早就到達巔峰了。直到有天,他遇見了命中注定的一個女人。

    “他忽然有所頓悟——他的劍是冰冷的,這是否就是阻礙他問道的瓶頸?于是雪從山頂飄下地面,神從云端降到塵世,他和那個女子相愛、結婚、生子,逐漸成為有煙火氣的人,而他的劍也有了溫度。為了想要守護的人,他的劍變得更快、更利、更強大——他用‘入情’,突破了那層瓶頸?!?/br>
    豫王微微笑道:“那不是很好么?”

    沈柒反而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如果他真的追求劍道,就絕不會停下腳步。一切的暫留,都只是為了走得更遠?!?/br>
    “年輕人,你很優秀!對角色體會很深!”蘇晏用力一拍大腿——用力過猛,疼得齜牙咧嘴,但不妨礙這位醉酒的敬業導演繼續說戲,“有一天,劍神接到了來自另一位劍仙的挑戰。兩人對劍道的理解不同,這是賭上生命乃至信仰的一戰。

    “雖然出于陰謀,這驚世駭俗的一戰沒法真正完成,但劍神卻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之處——他放不下孕妻,擔憂自己戰死后無人照顧妻兒,這份擔憂成了捆綁在劍上的沉重枷鎖。

    “帶他突破瓶頸的‘入情’,如今卻成為了另一個更大的瓶頸,將他往所追求的劍道上越推越遠……”

    豫王感同身受地追問:“然后呢?他在‘劍’與‘情’之間如何選擇?”

    “你猜?”蘇晏朝他呵呵一笑。

    “也許選‘情’?畢竟情之所至,神仙難逃?!?/br>
    沈柒卻搖頭:“他會選‘劍’,雖然這選擇很艱難,但刻在一個人骨子里的本質,不會改變?!?/br>
    蘇晏邊狂笑邊打嗝兒:“都猜錯了哈哈哈哈……劍神之所以成為劍神,自然是我等凡人難以企及的境界!沒有內心交戰,沒有艱難選擇,他自然而然地領悟出了‘出情’!所以他離開妻兒,重回劍神境界并到達了劍術的巔峰。從此天下再無可戰之人,他忍受并享受著這份寂寞,劍道大成。

    “‘情’這玩意兒,從自然的有了,再到自然的沒了,最后成就‘道’,簡直就他媽是個天底下最鬼斧神工的道具——你們說是不是?”蘇晏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沈柒與豫王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定定看著他不說話,目光中涌動著不忍、心疼、酸楚、懊惱以及更多復雜難辨的情緒。

    蘇晏笑夠了,用衣袖胡亂抹著臉,又開始語無倫次地罵:“狗屁,拿他跟劍神比,簡直抬舉上天了……媽的沒這命,得這病,就是說你這個王八蛋……問屁個道,先問自己下頓飯有沒有著落,晚上睡哪里再說!”

    又猛地抬頭,對沈柒喝道:“劍在哪里?拿過來!不要就不要,還個鬼,砸碎得了!”

    沈柒二話不說,起身要去拿劍來砸。

    蘇晏反悔了,一把薅住沈柒的衣擺:“三百金??!一千五百兩白銀!折合成人民幣,四舍五入就是一百萬,他不稀罕,我心疼!別砸,送給你——”他轉頭又看看豫王,覺得這位仁兄也頗為養眼,“還有你,你倆平分?!?/br>
    “謝陛下賞賜?!痹ネ踉谏蚱馔秮淼臍庵泄雌鹱旖?,一邊用袖子擦干凈蘇晏臉上的淚痕,一邊拿出了對待小世子也不曾有的耐心哄道,“好了,戲講完了,陛下也累了,微臣服侍你就寢?!?/br>
    蘇晏:“我不要人服侍……要睡覺我自己不會睡?”

    他邊說邊連帽帶鞋地往荊紅追床上爬,被沈柒當即扣住腰身拖出來,冠帽掉了,簪子也沒保住,一頭青絲瀑布般流瀉下來。沈柒將他打橫抱起:“我們不睡別人的床,要睡回自己房間去睡?!?/br>
    蘇晏嗷嗷叫:“翻了天!我是當家老爺,家里所有床都是我的,我愛睡哪個睡哪個!你們都滾蛋?!?/br>
    豫王看他氣得臉頰越發潮紅,迷蒙的雙眼含著水霧,渾身散發出甜香的酒氣,實在可口之極,不禁說道:“好,隨你睡哪個,我先給你暖床?”

    “暖床”這個詞不知怎的激怒了蘇晏,他捶著沈柒的后腰,異常憤怒:“滾吧你,還不如個湯婆子!湯婆子起碼不會跑路!”

    豫王被跑路的湯漢子牽連,遭受了無妄之災。沈柒顧不上嘲諷,因為他被蘇晏捶痛了傷口,咬牙強忍。

    蘇晏趁機翻身跳下地——踩中了空酒葫蘆,整個人往前撲,豫王急忙接住。

    懷中人沒有了動靜,豫王低頭看,發現蘇晏因為酒勁大發昏睡過去,眼角睫毛上還掛著一滴將墜未墜的淚。

    豫王沉默片刻,嘆息道:“倘若有一天,離開的人是我,他會不會也這么傷心?”

    沈柒捂著余痛未消的傷口,替蘇晏回答:“他也會喝酒,不過是慶祝的酒?!?/br>
    豫王斜乜沈柒:“荊紅追離開的原因,恐怕沒那么玄乎吧?他現在是心神大亂沒法仔細思考,等日后追究深挖,本王等著看你如何收場?!?/br>
    沈柒冷冷道:“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私事,不勞王爺費心。既然主人家睡著了不便待客,王爺請回?!彼锨皟刹?,想要從豫王懷中帶走蘇晏。

    豫王把雙臂一緊,針鋒相對地道:“這是蘇府,不是沈府,你也是客,憑什么我走你不走?”

    沈柒的手像鐵鉗般扣在豫王手上,絲毫感覺不到傷勢帶來的無力,他清晰而鄭重地吐出每一個字:“憑我是他相公,憑他是我娘子?!?/br>
    豫王微怔,繼而大笑:“你說是就是了?問過本王的意見了嗎?”他轉動手臂,輕易掙脫了鐵鉗,“你還能站著說話,是因為本王認為打趴一個傷勢未愈的人勝之不武。既然你給臉不要臉,那就休怪本王不客氣了?!?/br>
    沈柒目露兇光,卻聽蘇晏皺眉咕噥一句:“都走吧都走吧,我一個人更好……媽的狗咬狗一嘴毛?!?/br>
    狗……咬狗?劍拔弩張的兩人當即熄了火,并感到了處境相類的憋屈——他兩人都是狗,誰不是?荊紅追?“失去的永遠是最好的”果然是真理……

    “還有你,走了就別回來,敢回來打爆你的狗頭!”

    沒有對比就沒有慶幸,兩人的心態頓時平衡了。

    至于醉酒的蘇晏交給誰照顧……無論是兩人中的哪一個,另一個都對其“是否能把持住自己,不趁火打劫”深表懷疑,最終也沒爭出個勝負。

    當然這也托賴于沉睡后依然存在一定震懾力的蘇大人,使得這兩人其中一個不敢仗勢壓人,另一個不敢隨便發瘋。以及托賴于蘇小北的鐵面無私與當機立斷——

    他就差沒cao起掃把,將位高權重的兩人轟出了自家老爺睡覺的寢室。

    第230章 不敢還是不能

    午時三刻,景隆帝剛下朝,沒有返回養心殿,而是就近去了外廷的南書房。尚膳監的內侍早已等待許久,收到消息后連忙將膳食端往南書房,琳瑯擺滿一桌。

    侍駕的藍喜腿都餓軟了,景隆帝卻不急著動筷子。藍喜忍著饑火,勸道:“皇爺,從五更上朝到現在,將近四個時辰了,趁熱用膳吧,龍體要緊啊?!?/br>
    殿外一名御前侍衛叩請面圣?;实蹅魉M來,問:“人呢?”

    那侍衛答:“朝會后人流擁擠,臣追著蘇大人過了金水橋,他一溜煙往馬車跑。臣正要近前傳皇爺口諭,卻被豫王殿下的侍衛攔住,一通胡攪蠻纏。等臣擺脫了他們,蘇大人的馬車已經駛得沒影了?!?/br>
    皇帝又問:“豫王呢?”

    侍衛答:“臣遠遠看著,豫王殿下似乎也上了蘇大人的馬車?!?/br>
    皇帝略一沉吟,揮手示意他退下。

    藍喜覷著皇帝的臉色,討好道:“皇爺想召蘇少卿,奴婢這就著人去蘇府傳口諭?!?/br>
    皇帝搖頭:“派人去蘇府,再把他召進宮,動靜太大?!?/br>
    藍喜還想著動靜大有什么關系,皇帝傳召臣子,難道還要避開誰的耳目不成?卻見景隆帝起身道:“朕出去一趟,這桌膳食就賜給你們分用了?!?/br>
    出宮?藍喜忙不迭跟上。景隆帝轉頭瞥了他一眼:“你就不必跟著了。讓人備好馬車,挑兩個辦事謹慎的侍衛做車夫?!?/br>
    藍喜只好領旨,下去安排。

    不多時,一輛格外寬大的馬車骨碌碌地駛出了東華門,朝城東方向去。

    未時的街道相對寬敞,此去黃華坊不過小半個時辰?;实凵泶┍惴?,在車廂內就著茶水吃了幾塊點心,又躺在屏風后面的矮榻上假寐了片刻,枕骨兩側內的絞痛感大為減輕。

    近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時不時發作的頭疾,只要不是鉆心刺骨的那般劇痛,就能面不改色,連近身服侍的宮人都看不出端倪。

    等他整理好儀容,馬車也停了下來,侍衛搬來步梯放在車門下方。

    車門打開,皇帝剛走下兩層臺階,忽然扶住了門框。侍衛以為步梯沒放平穩,連忙伸手去攙扶?;实蹍s深吸口氣,抽回手,從懷中摸出一塊帕子,捂在口鼻處,沉聲道:“你們就候在這里?!?/br>
    說著轉身又回到車廂里去了。

    兩名御前侍衛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使勁嗅了嗅空氣,狐疑道:“沒聞到什么異味……啊,莫不是街對面那個賣臭豆腐的攤子太臭了,我去讓他們挪個地兒?!?/br>
    這侍衛去驅趕攤販。另一名侍衛則望向不遠處的院落大門,門楣上寫著“蘇府”兩個字。他知道這是大理寺右少卿蘇大人的府邸,也知道太祖皇帝喜歡微服私訪臣子們的住處,但今上極少這么做。至于這回為何破例,他就算心底再好奇,也絕不會問出口。

    皇帝關緊車門,才把帕子拿下來。他摸了摸帕子,指尖觸碰到些許溫熱的潮濕,不禁眉頭緊皺、神色凝重,目光卻顯得有些茫然。

    眼前一切事物的輪廓融化,只以光與影、明與暗的形式存在著,使他的視線仿佛穿透塵世,進入到冥冥中的另一個世界。

    皇帝閉上眼,靜靜地站立了許久。再度睜眼時,塵世的形狀與色彩又從水墨中浮現出來,他低頭看手中錦帕上幾團暈開的殷紅血跡。

    車廂內有鏡子,就釘在洗臉盆架的后壁上,皇帝走過去,仔細盯著鏡中的自己看,最后用錦帕沾了清水,將鼻下的血跡擦拭干凈。

    他將錦帕疊起來收入懷中,轉身走到車窗邊,掀開簾子對侍衛說:“去明時坊,應虛先生的醫廬?!?/br>
    前面就是蘇府了,過門而不入,要轉道?兩名侍衛沒敢多問,跳上車轅,駕著馬車向南邊的明時坊駛去。

    馬車消失在街尾時,從放在它所停留的街角轉過來一隊錦衣衛緹騎,尾隨著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停在了蘇府門口。蘇晏率先跳下車,狠狠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他轉頭對車廂內互飛眼刀的豫王與沈柒說:“去客廳詳談,帶上那把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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