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204節
蘇晏長出一口氣,由著本心,在兩種推測中做出決斷,以及規劃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 荊紅追見他長久地凝眉不語,問:“大人病體未愈,是否感到疲累?還是多歇息?!闭f著扶他躺回枕頭上。 蘇晏也覺得體虛,想多了頭暈,順勢躺下。豫王識趣地起身:“你好好歇著,傍晚我再來看你?!?/br> 傍晚?這會兒已經是午后了。蘇晏說:“還請王爺回府休息。下官不敢勞煩王爺來回奔波,也著實受不得這般厚愛?!?/br> 豫王輕笑一聲:“不勞煩,也就是橫量一道巷子的距離,談不上奔波?!?/br> 什么意思?就算相鄰的兩個坊,他家和豫王府也遠不止一道巷子的距離吧,還橫量? 蘇晏疑惑地睜大了眼睛。豫王覺得他這個模樣可愛,笑道:“眼下京城局勢動蕩,真空教余孽未除,你的安危要緊。你家后門對面的空宅子,本王買了下來,暫且住一陣子。今后就是鄰居了,還望清河多多關照?!?/br> 蘇晏:“……” 有錢了不起???就可以為所欲為? “清河若是還不放心,隔壁有人住的房子我也可以高價買下,讓侍衛們住進來。要不,給你換個住處罷,你這小院也太局促了些,王府附近有個空置的大宅院我看不錯,不如搬過去?” ……好吧,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蘇晏無奈地道:“心意領了,我還是自己賺錢買房,心里踏實?!?/br> 豫王走后,荊紅追在床前半蹲下來,很認真地對蘇晏說:“光靠大人那點俸祿,想買大宅院怕是得攢二十年。除非大人去當貪官,那多少房子都有??蓪傧轮来笕水敳涣素澒?,所以……我會努力賺錢,給大人買房的?!?/br> 蘇晏又想笑,又有些感動,伸手撫摸貼身侍衛的狗頭:“別忘了你已經金盆洗手,不再接殺人的單子。所以你打算努力賺我付的月例銀子么?” 荊紅追愣住,臉頰迅速染上紅暈,低聲道:“屬下不需要大人養。我也能反過來養大人?!?/br> 蘇晏笑道:“行,萬一哪天我失業,就靠你養活了?!?/br> 荊紅追覺得自家大人前途無量,決計失不了業,但這句話哪怕只是隨口說說,依然令他滿心喜悅。他舔了舔蘇大人的手指,說:“那就這么說定了?!?/br> 蘇晏任由他舔得手指濕漉漉,云霧縹緲的腦子里又走起了神,甚至冒出了個比豫王更不要臉的念頭:不知道以后換了大宅院,阿追肯不肯讓七郎過來??? 第214章 我可想死你了 不知是鐵桶似的守衛令人知難而退,還是真空教已經自顧不暇,想找罪魁禍首報仇也是有心無力,蘇府內外一片詭異的風平浪靜。 蘇晏米蟲似的躺了兩天,再也躺不住了。 “今天得有十二了吧?”他問。 荊紅追糾正:“十三了?!?/br> “明日二月十四,萬壽節!”蘇晏皺起了眉,“按慣例,萬壽節之后一個月內,刑獄不能見血腥,所以各地會約定俗成地將定案的死刑犯趕在節前正法?!?/br> 某刺殺國戚的重罪逃犯事不關己地回答:“哦?!?/br> “哦什么哦!”蘇晏不滿地敲了一下桌面,“你知不知道我在考慮什么?” “知道。屬下昨日已給沈柒手下的兩個千戶遞了紙條,讓他們務必找借口,把萬鑫的性命留到明日之后。這樣大人又可以再多一個月的運作時間?!?/br> 蘇晏點點頭:“還有萬鑫提供的證據,錦衣衛那邊收集與核對得如何?” “差不多了。大人還是決定要提交?什么時候?” 蘇晏走到荊紅追面前,平視對方烏黑冷冽的雙眼:“阿追,你不高興嗎?你一心想把衛浚碎尸萬段,是我一直壓制著你的復仇心,還對你承諾,要將衛浚的罪行公告于天下,讓他伏法受誅,被萬人唾棄,得到應有的懲處。我甚至對你夸下???,說不僅要鏟除衛浚,更要扳倒衛氏一族。 “現在,該到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赡悴]有露出快慰之色,你在想什么?” 荊紅追修長的手指握緊了劍柄。 他做夢都想親手將衛老賊剝皮拆骨,為慘死的jiejie報仇,也為平息自己體內日夜灼燒的毒與恨。這血債一日不討還,他耳中的哭聲就一日不會消失。 ——既如此,他此刻為何反倒憂心忡忡? “大人……”荊紅追沉默良久終于開口,嗓音有些干澀,“能否把證據交給屬下,屬下自行去順天府衙告狀?!?/br> 蘇晏搖頭:“不妥。你身上還背著兩個通緝令。再說,府尹問你哪里來的證據,你如何回答?” 荊紅追答不出,片刻后又道:“那就讓北鎮撫司去做,就說是萬鑫要高御狀,揭發衛浚惡行?!?/br> “萬鑫沒這個膽。再說,如此一來等于把該我承擔的責任,轉嫁給北鎮撫司主官。七郎還重傷在床,難道要他去當庭對質?” 蘇晏笑了笑,把手放在荊紅追的肩頭:“阿追,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我和豫王討論的那些,你也都聽到了。你擔心皇爺為了二皇子要保衛家,而我此刻去上疏彈劾,不僅同時得罪皇爺與太后,還可能被當作出頭鳥來整治?!?/br> 荊紅追道:“屬下的擔心難道是多余的?大人若是私下提交罪證給刑部也就罷了,還打算當眾彈劾。萬一狗……皇帝鐵了心要包庇衛家,大人此舉,豈不是拿自己的身軀去堵炮口?!?/br> “可現在不彈劾,就錯過了個扳倒他們的好時機。要是能從兩個侯府內搜出與真空教勾結的人證物證,便是鐵板釘釘的謀逆大罪,哪怕太后也保不了?!碧K晏耐心分析道,“萬鑫曾聽侯府管事酒后失言,說‘侯爺身邊有個天底下最厲害的軍師’,還說‘二皇子身受不動真空的庇佑,有天子之?!?,這些全都寫在證詞里了。但凡皇爺還有那么點懲戒衛家的心思,就不會視而不見?!?/br> 荊紅追反問:“你這是拿命在賭皇帝的心思?” 蘇晏道:“我這是在做我認為應該做的事?!?/br> 荊紅追的手在劍柄上攥得骨節發白,咬牙道:“我今夜便去殺了衛浚與衛演?!?/br> 蘇晏搖頭失笑:“就算你得了手,我也一樣會上這道疏。這已經不是你個人的私怨了,阿追。往小里說,衛家是我在仕途上必須要打倒的攔路虎;往大里說,這顆毒瘤不除,太子有累卵之危,國家有逆亂之禍?!?/br> 道理荊紅追都懂,可為什么冒風險的偏偏得是自家大人?每一次都是這樣。他才不過十七八歲,cao心的事比七八十歲的老尚書還多,身上的傷還沒好透,又要去以唇為槍、以筆為劍的朝堂,而朝堂之兇險,并不比真正的戰場少一分! 荊紅追忽然生出了剎那的妄念,想要不顧一切地帶著他的大人遠走高飛,離開險風惡浪,離開權勢爭斗,去過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平靜安穩的日子。 但妄念畢竟只是一支不能見光的冷箭,除了戳在他心底帶來隱忍的痛楚之外,并不敢在大人面前暴露,唯恐被誤會他要為一己之私斷了大人的仕途。 他慢慢松了握劍的手,半跪下來,立誓般說道:“大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前方刀山火海,屬下亦全力護從?!?/br> “又不把自己的命當命了?!碧K晏露出并不認同的神色,彎腰扶他起身,“要真是刀山火海,你陪著我也是同死,不如能活一個是一個?!?/br> 荊紅追一臂圈住蘇晏的腰身,用力按進自己懷中:“方才是屬下對大人說的話?,F在是阿追對……清河?!彼坪蹩朔诵呃⑴c冒犯之感,才能吐出這個從未屬于過他的表字。 蘇晏微愣,而后輕笑一聲:“那么‘阿追’想對‘清河’說什么?” 鼻尖相觸,氣息交融,荊紅追紅了耳根,神情卻倍加堅毅。他沉聲道:“我是你男人。為你拼命是我的權利,誰也別想奪走——” 蘇晏怔住。 荊紅追把心一橫,說:“哪怕是你也不行?!?/br> 蘇晏不說話。 荊紅追開始心慌,磕磕巴巴地改了口:“大、大人行……怎樣都行……” “閉嘴?!碧K晏嘆口氣,“別閉那么緊,不然我怎么親?” - 蘇晏出門坐上馬車,準備去一趟端本宮。 端本宮在外廷東側,拿著太子給的腰牌,直接從東華門進去,比從午門走近得多。 朱賀霖去文化殿聽課未歸,蘇晏就坐在殿內等他,喝著茶與富寶閑聊。 富寶說:“蘇大人可好久沒來東宮了,小爺以前總念叨總念叨。近陣子不怎么念了,有時就盯著大人睡過的榻、用過的茶具愣神,也不知想什么心事,眼神挺嚇人?!?/br> “嚇人?”蘇晏忍不住笑起來,“請恕鄙人難以想象?!?/br> 富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改口道:“不是那種嚇人,就是……咳,奴婢也不知怎么形容才準確。就是覺得小爺大了,心思多了,有時連奴婢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那眼神就有點像皇爺?!?/br> “像也正常,畢竟是父子?!?/br> 蘇晏喝了口茶,又問:“小爺這一兩日心情如何?” 富寶答:“不太笑,但也沒發脾氣砸東西。還……好吧?!弊詈笕齻€字,他的語氣不是很肯定。 說話間,太子回宮了。在殿外就聽內侍說蘇大人來了,興沖沖地快步進來,聲在人前:“清河!清河在哪兒!” 看到蘇晏,他又拉下臉露出不滿之色:“前兩日 你還發高燒,不好好在家歇著,到處跑做什么?有事差人告知一聲,我去找你呀?!?/br> 蘇晏學了貼身侍衛的狗樣子,面無表情說:“哦?!彪S即起身告退。 朱賀霖連忙拉住他的手腕:“來都來了,別走!”見蘇晏不為所動,又把嘴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這么多宮人看著,給小爺點面子啊?!?/br> 蘇晏噗嗤一笑,拱手行禮:“臣蘇晏拜見太子殿下,給殿下請安?!?/br> 朱賀霖也笑了,揮手打發周圍的宮人:“下去下去,都離殿門遠點,一點兒眼力勁沒有!” 宮人們忙不迭地退出殿外,只留成勝與富寶兩人把守殿門。一老一少倆公公,在門外兩側面對面垂手候立,成勝朝殿內呶了呶嘴:“小廚要不要備蘇大人的午膳?” 富寶想了想,建議:“把晚膳也備了吧?” 殿內,朱賀霖習慣性地把蘇晏往榻上拉,靴一脫,腿一盤,什么君臣禮儀都不要了。 蘇晏剛想開口,朱賀霖傾身過來扒拉他衣領。 “做什么動手動腳?”蘇晏一邊護著衣領,一邊低聲呵斥,“別玩兒了,跟你說事呢!” 朱賀霖笑嘻嘻:“看小爺上次耍的流氓還在不在?!彼讨约毫獯?,硬摁著蘇晏,把衣襟扯開些許,見鎖骨上方那枚鮮紅的印子早已消失,不甘心地磨了磨牙,似乎想要再嘬一口。 蘇晏惱道:“什么時候了還胡鬧!你是真不知道我為何來東宮?” “知道又如何?!敝熨R霖滿不在乎地說,雙眼熱切地看他,“小爺見不著你,就一直想你,見著了更想你。管他什么事,先親一口再說?!?/br> 說著就把嘴唇蠻不講理地壓過來。 蘇晏知道太子素來任性恣意,不讓他把這癮頭過足了,只會加倍胡攪蠻纏,沒奈何松了口,懷著荼毒未成年的心虛感同他親了個嘴。 過了一盞茶工夫,蘇晏用力推太子,推不動就用手肘與膝蓋抗議:說好親一口,結果狗一樣叼著不放,還吸個不停,吃奶呢? 朱賀霖肋下被撞得疼,只得收嘴,氣喘吁吁地在蘇晏身上蹭來蹭去。 蘇晏很想踹他,罵道:“揩油還沒個完了?!” “小爺親之前征求過了?!敝熨R霖滿肚子委屈,“偷偷揩你油的是四王叔,我打不過他?!?/br> “——什么?什么時候?” “你發燒昏過去的時候,他趁火打劫?!?/br> “……朱栩竟這王八蛋,狗改不了吃屎!” “沒錯,他就是個到處發 情的狗,拿著喂藥做借口,差點沒把你吃了——” 蘇晏猛地反應過來:“你說我是屎?” 朱賀霖口快失言,忙不迭辯解:“我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別打我……我好歹是太子!” 蘇晏反客為主,把他壓在榻面上用拳頭上凸起的骨節搗:“太子怎么了,惹火了我一樣揍!有本事你砍我頭???” 朱賀霖挨了頓收拾,心滿意足地抱住自家侍讀:“小爺我可想死你了?!?/br> 這調調有點耳熟,蘇晏心里打了個突——把“小”換成“大”,可不就是青樓里嫖客對相好的姐兒的那套說辭? 他擰著朱賀霖胳膊上越發結實的腱子rou,逼問:“皇爺命你去主理賑災事宜,你去哪里不三不四的地方瞎逛?學的一口油嘴滑舌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