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138節
蘇晏對他芥蒂極深,能好聲好氣說幾句話不翻臉罵人,就已經是極限了,哪里肯同他喝酒,怕不給喝到床上去。當即婉拒:“并非在下不識抬舉,實是尊卑有別,貴人好意心領,不敢造次?!?/br> 豫王聽出了暗搓搓諷刺的意思,這是說自己身份尊貴但品行卑劣,他高攀不起呢。否則太子也是貴人,他怎么就肯留宿東宮,造次得很。 真因為水榭一場歡.好而記恨至今?那次他不也享受得很,用得著這么鉆牛角尖。 前半程是用了些強硬手段沒錯,后半程他若是堅決叫停,寧死不從,自己難道會眼睜睜看他也“舉身赴清池”? 之前那些床伴也時常玩這種欲拒還迎的把戲,嘴里叫得有多慘,身體扭得有多軟,可見床上的威逼利誘和哄騙,怎能叫強迫,那不是情趣么。 豫王有意把掏心窩的話說給蘇晏聽,希望他也能和“唯人有性靈”一樣贊同贊同,可惜蘇晏并不想和認定的強jian犯喝酒暢談人生。 蘇晏此刻心里記掛著抵京的沈柒,想把人堵在官署或是沈府,可別被直接尋上門,回頭阿追知道了兩人又要打起來——簡直是一對拆家狗。 蘇晏敷衍地再次拱手,轉身要走,豫王忽然把懷里的孩子往他身上一拋。他嚇一跳,下意識伸手抱住。 阿騖扒拉著蘇晏的衣襟嗷嗷哭,可憐兮兮地叫爹。 豫王果斷地說:“阿騖喜歡你,要認你做干爹。過年府里雜亂,奶娘又回家了,孩子沒人帶,要不你就先替我看兩天,等我備好謝禮送上門時,再把他贖回去?!?/br> 蘇晏又驚又怒,同時覺得對方腦子有坑:“這是你兒子,不是我兒子,隨手就丟給我是幾個意思?我又沒有責任義務替你養!還說什么‘贖回去’,合著我是強盜,是綁匪咯?” 豫王打定主意要跟他糾纏不清,無論是養兩天等自己上門來領,還是不依不饒地送回王府,按照蘇晏的性子總要出面,不會放心把這么小的孩子假手他人。這么你來我往的,還愁找不到機會? 所以昔日的靖北將軍拿出了戰場上殺伐決斷的氣勢,二話不說走了。 蘇晏抱著孩子追不上他,氣得聲音都抖了,和孩子的哭聲交織在一起,像個眼望負心丈夫揚長而去的苦逼棄婦:“朱栩竟,你個王八蛋!連親兒子都能利用的王八蛋!” 第149章 我拿命陪你賭 蘇晏在京城街頭的臘月寒風中凌亂,胸前巴著個哭唧唧還抓著糖葫蘆不放的奶娃。 眼瞅著奶娃的親爹消失在鬧市中,他氣得想殺人。 慢慢冷靜下來后,蘇晏一邊哄著哭個不停的小世子,一邊琢磨這會兒該怎么處理。把阿騖送去兵馬司,讓衙役們送去豫王府?估計他們不敢接這個燙手山芋,怕自己拐了世子栽贓。 直接去豫王府,把阿騖交給門口守衛?似乎可行,就算豫王不接收,我把孩子往臺階上面一放就走,他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嗷嗷哭的世子不管吧。 拿定主意后,蘇晏用衣袖給世子抹干凈滿是淚的臉蛋,暗罵豫王渣爹沒心肝,這么可愛的親兒子也舍得說扔就扔,然后抱著孩子走去附近牙行雇馬車。 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問酒肆老板:“你們店的羊羔酒真能健脾胃,益腰腎?” “那是太能了!”老板揮舞著酒勺自夸,“特別是腎虛導致的腰膝酸軟,喝兩次就見效。我們店的羊羔酒,是全京城最出名的?!?/br> 蘇晏果斷道:“給我來兩壇?!?/br> 酒壇子不大,掛在腰帶上不會太影響走路,就是要小心別被懷里的孩子踢掉。 豫王府離此不遠,在東北方向的澄清坊。蘇晏走到牙行,發現馬車都被雇去運年貨了,只好租了一匹溫順的老馬,抱著孩子上了馬背,從擁擠的街巷間慢吞吞溜達過去。 阿騖被他摟在懷中,手里搖著新買的撥浪鼓,很開心地叫:“騎大馬,騎大馬!”蘇晏摸摸他的小腦袋,忍不住微笑。 正陽門大街上,一隊錦衣衛緹騎剛從南城門馳入,見路上人多,勒馬緩行。 沈柒辦完差,連夜從京城郊縣大興趕回,眉眼間還帶著一路煙塵與落雪的余跡。 他在十字路口停駐,對跟隨的千戶石嚴霜與韋纓說:“你們帶隊回衙門,我去辦點私事。初七之前我就不去衙門了,你們安排好春假輪值人員,衙門內必須有人留守,詔獄的看管更不能松懈?!?/br> 兩名千戶應聲而諾。 靈光寺事件中,石嚴霜得知上官藏了個“妖精娘子”,這下更是猜測他要去幽會。這位掌刑千戶腦子里很會跑黃驃,于是湊上前低聲問:“同知大人什么時候請咱弟兄們喝喜酒呀?該不會金屋藏嬌一輩子,永遠喝不上了罷?” 沈柒心情好,也不計較老部下的愛八卦,答道:“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br> 石嚴霜琢磨著,這句話似有深意,莫非是同知大人上趕著娶,人家還不樂意嫁?他早懷疑對方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娘,或者根本就是個男人,身份還不好曝光。于是試探地問:“怎么著,同知大人才貌雙全有權有勢,對方還有什么不滿意?” 沈柒笑著用馬鞭在他大腿上輕抽一記,“少打聽上官的私事,否則你未婚妻今天就會知道你偷養了兩個外房?!?/br> 石嚴霜心底咯噔一下,立刻訕訕地閉了嘴。 沈柒朝蘇府所在的黃華坊方向行去,按捺著躍躍的心,終于來到蘇府門口,下馬敲門。 蘇小京啃著鹵雞爪來應門,口齒含糊:“我們家大人不在,還請閣下改日再來?!?/br> 沈柒一怔,說:“我之前投過拜帖,約好時間了。你家大人去了哪里?” 蘇小京搖頭。 沈柒眉頭微皺,又問:“那個凍梨臉侍衛呢?” 蘇小京扔掉雞骨頭,拿手帕擦擦嘴,噼里啪啦答:“大人讓他去鐵匠鋪取火鍋啦。打了個新火鍋,還是照大人親手畫的圖紙打的,準備年夜飯時候吃呢!” “年夜飯……和誰?在哪里?” 蘇小京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哪里?年夜飯當然在家里。大人、追哥,還有我和小北,咱家就四口人,沒了?!?/br> 年夜飯當然在家里。 咱家就四口人。 追哥。 沈柒后槽牙都要酸掉了,咬牙道:“先讓我進門,在廳堂等他回來?!?/br> 蘇小京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大人沒說留客,我一個小廝可做不了大人的主?!?/br> 沈柒無奈,退而求其次:“那我給你家大人留封信,他一回來,還請務必轉交?!?/br> 他從懷中掏出錦衣衛隨身攜帶的碳棒和本子,言簡意賅地寫了幾句,說自己明日還會來,另外,這幾日都住在府邸,掃徑以待貴客登門,不去官署了。 撕下那頁對折好,想了想,隨信附上十兩紋銀,遞給蘇小京:“小兄弟辛苦了,一點拜年禮,拿去買吃食?!?/br> 蘇小京看他出手如此闊綽,眼睛都直了,很是心動,但最終還是搖頭,只接過紙張,“我家大人說了,不要隨便收陌生人的財禮,誰知道對方是送賄還是下餌呢,拿人手軟?!?/br> 他的手指在紙張背面留下油汪汪的印記,沈柒眼角一抽,擔心被蘇晏嫌棄邋遢。 清河多愛干凈的一個人,當初在他肩膀上蹭個血手印,都要咭咭噥噥地擦洗半晌。這下子萬一看紙張臟污,不愿沾手直接丟了怎么辦? 沈柒正打算再寫一張,蘇小京道了聲“等大人回來就轉交”,關門落鎖了。 兇名能止小兒夜啼的摧命七郎,在蘇御史家的愣頭青小廝面前吃了閉門羹,偏偏心里還生不出邪性和火氣,唯獨覺得年夜飯不該在娘家吃。 以及清河喜歡養狗么?北鎮撫司豢養了不少狪犬,又兇猛又靈氣,更比他那個桀驁刺頭侍衛聽話、守本分。養侍衛不如養狗。 沈柒離開后,不多時,荊紅追拎著一口九個格子的大錫鍋步行回來。 - 蘇晏遠遠看,豫王府的黃銅釘紅漆大門敞開著,像個等獵物自投羅網的口袋,忽然生出了警惕心。 自己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上臺階,放下孩子,交代兩句…… 然后守門侍衛大喝一聲—— “哪里來的歹人,竟敢拐走豫王世子!抓起來!” 于是自己就被五花大綁,堵住嘴,像祭天的羊牲一樣被抬進王府,落在正中下懷的狗比豫王手里。王府深似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媽呀,差點上當! 蘇晏當即調轉馬頭,決定按原計劃去沈府。 至于阿騖,暫時就帶著吧,反正也挺乖,只要不停地拿東西給他吃,就不會鬧騰,比前世堂姐家的熊娃好帶多了。 蘇晏從澄清坊出來,沈柒從相鄰的黃華坊出來,兩人都往位于西邊小時雍坊的沈府去,于是在十字路口碰個正著,都是一臉驚喜。 蘇晏是喜大于驚,笑道:“七郎回來了,可巧在這里撞上?!?/br> 沈柒是驚大于喜,盯著他懷中的小娃娃,問:“誰家的孩子?怎么給你抱著?!?/br> 蘇晏不想提糟心的豫王,還在想怎么糊弄過去。阿騖似乎被沈柒嚇到,往蘇晏懷中一縮,叫道:“爹爹!” 沈柒:“??!” 蘇晏:“……” 阿騖:“╮(ˉ▽ˉ )╭” 沈柒臉色沉下來,“你兒子?誰給你生的,胭脂巷的那個花魁老相好?去年夏天,你剛抵京赴考時,在她那里盤桓半年,今年三月出貢后才斷了聯系,休想瞞我?!?/br> 蘇晏忙解釋:“不不,我在阮紅蕉那里也就喝喝花酒、聽聽小曲,沒做別的……我為什么要對你解釋啊,你又不是我爹。而且那時你我還沒認識吧?” 他想想覺得哪里不對,忽然反應過來:“——你調查我?沈柒你想做什么,別在我這里犯職業病我告訴你!” 何止是調查,沈柒還公器私用地動用了福州府的錦衣衛暗哨,把蘇晏祖宗八代和他出生至今的大事小事翻了個底朝天,都連畫帶寫地記錄在一本冊子上,就跟時下流行的帶插圖話本似的。 見不到蘇晏的面時就翻來覆去地看,從窺探對方短短的十七年人生中,尋找自己的參與感。 每看過一遍,就覺得彼此的血rou又多黏合了些,最終成為骨中骨、rou中rou,完全融為一體了才好。 而蘇晏在剛穿越過來時,和名妓阮紅蕉那點說不清的曖昧,哪里逃得過錦衣衛的眼睛,當即生出了辣手摧花的殺心——之前逢場作戲也就罷了,一個妓子愿意珠胎暗結留下血脈,將來必要各種糾纏,不如先行除之防患未然。 蘇晏敏銳地感覺到對方眼底的陰暗,下意識地摟住阿騖,提高音量:“你想做什么?都說了和阮紅蕉沒關系,不是她生的!” 阿騖從他手中摳不到剩余的綠豆糕,著急地叫:“爹,阿騖吃糕?!?/br> 沈柒:“那是誰生的?爹能亂叫?” 蘇晏翻個白眼,說反話:“我自己生的,行了吧!” 沈柒盯著他的腰腹看,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神色,“就算第一次就懷上,也才七個月,沒到生的時候?!?/br> “我一個大男人,怎么懷?你腦子有坑?”蘇晏當他嘲諷,賭氣道,“想兒子想瘋了,就去找個女人給你生,別找我!”說著把韁繩一拽,轉身要走。 沈柒連忙驅馬上前,俯身牽住他的馬籠頭,服軟道:“我那下懵了一下。你只當說笑,別介意?!?/br> 蘇晏也沒真惱,嘆口氣:“你別問這孩子誰的,知道了保證心里更膈應。反正就是暫時看一下,我再找個合適的人,給送回到他家去?!?/br> “……你不想說,那就不問了。先去我家,這小崽子讓婢女照顧?!?/br> 蘇晏也擔心這么小的孩子,屎尿亂拉自己弄不來,給婢女照顧更合適,于是點頭同意。 兩人并排騎馬而行。酒壇磕在胯骨上難受,蘇晏接下來,遞給沈柒:“喏,火鐮的回禮?!?/br> 他一直想送點什么給沈柒,但挑來挑去總覺得不合適。沈柒借過他金絲軟甲——其實是送,但他當時覺得太過珍貴,死活不肯收,最后在離京前又給還回去了。于是對方又送了火鐮,作為離別禮。 自己也不知道回點什么,去過的陜西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特產,都是各種餅啊糕啊柿子紅棗,京城物流通暢,什么南北貨沒有? 本想再多考慮考慮,剛好給自己買了羊羔酒,就轉手送給對方吧,當做重逢禮。 至于拜年禮,那得隆重得多,等想好了,初二三再送。 沈柒接過酒壇,聞了聞,挑眉道:“羊羔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