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是不可控的，尤其是那些黑暗的欲/望。

    手給我。簡星站在陸錚寒面前，他垂下了睫毛，陸錚寒看不到他此刻的眼神。

    也許是壓抑著怒火與厭惡的，陸錚寒想，但就算如此，他還是聽話地伸出了右手。

    手指蜷握著，他潛意識里仍舊試圖藏起那片罪惡的血跡。

    簡星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展開他的手指，用衣袖一點點的擦掉那些血跡。

    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簡星擦了幾下，抬起眼，看向陸錚寒。

    他的眼睛仍舊是明亮的，倒映著陸錚寒不知所措的臉。

    怕我生氣？簡星問，還是覺得我會因此討厭你？

    陸錚寒猶豫了片刻，嗯了一聲。

    簡星氣笑了：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陸錚寒嘴唇動了一下，沒有把實話說出來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樣一個可怕的人。

    簡星把陸錚寒手掌上的最后一片血跡擦掉，然后扣緊了他的手。

    以后別這樣瞞著我了。簡星認真道，不管怎么樣，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都不會放棄你，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或者害怕，就算有一天

    他頓了一下，然后看著陸錚寒的眼睛，繼續說：你失控了，那我也會陪你一起死。

    陸錚寒抓緊了簡星的手指：我不會的。

    他就算會失控，也不會讓簡星為他死。

    那你也要真的答應我。簡星道，下次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了。

    陸錚寒有一瞬間的猶豫，他現在很想弄死宋禪心以及宋禪心身邊那些人，如果不是他們，今晚的任務就不會出事。

    他需要力量，像是剛才那樣，能讓所有人心悸的力量。

    但他也更想讓簡星開心。

    下次不會了。陸錚寒選擇答應簡星。

    兩人從飛機里出來。

    怪物失去cao控者，不再盲目的瘋狂攻擊人類，有的很快被打死，有的飛快逃竄，局面很快完全穩定了下來。

    科學家們與傷員先一批撤退，另一些在收拾整理裝備，不留下任何武器。

    簡星找到了李梧語，她背對著簡星站立，也許是有些累了，整個人都有些跨，肩背彎曲，低頭在看什么。

    旁邊站著白龍小隊的隊長童智，兩個人正在說話。

    簡星有種不太好的直覺，他朝著那邊走去。

    童智發現了簡星，隨即轉身朝著他走過來，他臉上帶著遺憾和沉痛，想對簡星說什么，但張了張口又放棄了，最后只是拍了一下簡星的肩。

    拍完他一收手，就對上了陸錚寒冷沉沉的目光。

    童智瞬間從剛才的沉重情緒里抽回，莫名其妙地掃了一眼陸錚寒，心想他和這個陸錚寒也沒結仇吧？瞪我干什么？

    有病。

    童智快步走了，陸錚寒腳步卻停在原地，他遠遠看著小五的尸體，忽然不想走得太近，因為簡星肯定會罵他。

    簡星讓他照顧隊友，但他沒有做到。

    簡星快走到李梧語背后的時候，這時才看到那具停放在李梧語腳尖的尸體，是柳小五。

    李梧語剛才低頭，就是在看他。

    簡星的情緒瞬間沉了下去，他明白剛剛童智為什么要拍他的肩了。

    這種事是不是會一直發生？李梧語聽到簡星的腳步聲，于是問他，我們現在少了一個隊友，上面一定會給我們補上新的，那個新隊友，是不是也會在某一天，像這樣死掉？

    簡星沒出說話，也說不出來。

    李梧語自己接著說：你和陸錚寒都很強，你們應該不會死，下一個更可能是何今宵，他是個普通人。

    簡星道：普通人反而更可能活到最后。

    李梧語便說：那下一個可能是我，我好像還不夠強，我到現在了都還用不好槍。

    她要是足夠強，就不能在半路被怪物攔下，從而錯過了挽救小五的機會。

    仔細想想，她和小五好像也多少深厚的交情，沒談過心，也沒單獨相處過，只是一起在生死淌過幾次。

    但看到他死掉的那一刻，李梧語突然有一種莫大的悲哀和傷感。

    她一直以為他們覺醒者小隊是特別的，他們出過那么多任務，沒有一個失敗過。這次也沒有失敗，只是少了一個人。

    而這種事，還會不停的發生。

    外星人真的很強嗎？李梧語轉過頭，難得地用非常認真的表情問簡星，它們會怎樣攻擊我們？

    簡星短暫的回憶了片刻過去的事，但他很快壓住了那些回憶，回答說：它們是很強，但我們的導彈部隊也會很強。你永遠可以相信組織，相信人民的創造力和戰斗力。

    李梧語垂著眼，不知道有沒有把簡星的話聽進去，安靜了片刻，她忽然又說：你知道我吃了我母親和弟弟吧？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那么做嗎？

    簡星回答：為了力量。

    李梧語笑了起來：對，為了力量。一開始我以為我是為了永遠和家人在一起，但實際上，我只是自私的想要變強而已。我相信你說的二次覺醒的事情，但我已經吃過那些東西了。

    聊到這里，簡星已經明白了李梧語說這些話的意思，她要去白龍小隊了。

    李梧語轉身，準備離開。

    簡星叫住她：你會一直做個好人嗎？

    李梧語沉默了很久，她抬起眼，看著周圍忙碌于收斂同伴尸體的士兵，那些悲哀和喪氣突然變成了另一種觸動。

    她說不出來那是什么，但力量異常的尖銳和強烈，混合著前段時間有關于啟明星小隊的記憶，瞬間變成了另一種強烈到會讓她一輩子記住的東西。

    最后李梧語給出了回答：也許會。

    **

    市區，某街道。

    宋禪心盤腿坐在一個新的坦克怪物上，這個怪物是他新催生出來的，阿存站在宋禪心旁邊，而饅頭坐在最后面，背對著兩人。

    施佟，慶寧，孫悟饅頭用他憨厚的聲音，喃喃念叨，都死了，饅頭也會死。

    阿存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孫悟沒死。

    宋禪心道：可惜了。

    阿存不知道他是在可惜死掉的施佟和慶寧，還是孫悟。孫悟的能力還挺少見，就是性格不好琢磨，好像什么都很隨便，沒有目的也沒有目標，不好拿捏。

    靜了一會，阿存語氣平靜地陳述道：你斗不過他們的，這不是幾十年前了，現在的國家系統和現代武器根本不是我們幾個人可以抗衡的，也許剛交手的時候你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但優勢不會持續太久，下次死的，可能就是你自己了。

    宋禪心一臉平靜地看著前方，沒有接話。

    阿存繼續道：我們應該要躲起來，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大張旗鼓

    宋禪心忽然笑了，他手搭在膝蓋上，坐姿端正：我今天發現了好幾件很有意思的事。

    阿存道：什么？

    他們當中，也有和我們一樣人，靠怪物和同樣的覺醒者來獲得力量。宋禪心斂著目，而我，可以控制他們。

    阿存想了一會，這倒是個可以重傷他們的辦法，畢竟刀子要從里面捅，才會最致命。

    那個叫陸錚寒的人呢？阿存道，你能控制他嗎？

    宋禪心沒接這句話，他不能。

    陸錚寒現在比他弱，是因為吃得太少，但他能感覺得出來，那個少年成長起來，會遠比他更加強大。

    那個叫簡星的人。宋禪心溫吞道，他必須要死。

    據說這個簡星能看到未來，保不齊哪天他就看到了關于宋禪心他們的事，到時候被動挨打的就成了他們自己。

    而且，簡星不死，陸錚寒就不會失控。

    他雖然控制不了陸錚寒，但可以讓陸錚寒不再壓抑自我，變成真正的魔鬼。

    阿存想起自己和簡星交手的過程，中肯道：他沒那么好殺，慶寧好像就是他給弄死的，我聽到了狙擊槍響，然后就失去慶寧的感應了。

    宋禪心依舊是溫吞平和的樣子：不著急，來日方長。

    他剛吃掉了飛機上幾個科學家的頭，知道了很詳細的外星艦隊的事，還獲得了許多關于外星病毒的研究資料。

    要是能吃到簡星的大腦就好了，宋禪心遺憾地想，那他就能成為全知。

    的確是不能急了。阿存嘆了口氣，我們都沒人了。

    機場這一戰，看起來他們打得十分張揚顯目，還把地藏的名字擴出去了，但他們的損失更大，攏共就那么幾個人，一戰下來就剩三個了。

    宋禪心笑道：人會有的，這世上，惡人可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

    返回基地以后的第一件事是清點人數，出機場任務的有兩百多人，最后活著回到基地的卻只有幾十個。他們抬著一個個深色的尸袋，沉默地從直升機下來。

    啟明星小隊在聞連面前集合，少了一個人。

    聞連目光在幾個人身上緩緩掃過，她沒問小五怎么沒的，只說：先去洗個澡吧，換好衣服，然后我們一起給小五送行。

    幾人應了是。

    聞連點頭，想起什么，又說：基地有了幾個新的覺醒者，到時候你們去挑一個，把隊員補充上。

    這次幾個人好半響沒說話，最后聞連打破安靜：去吧，先去洗洗。

    在機場里滾了那么久，除了簡星，幾個人渾身都是干涸的血跡，李梧語頭發里甚至還有干了的碎rou。

    等人都走了，聞連收起表情，轉身往遠處的帳篷走。

    這個帳篷里是專門用來登記尸體名字的地方，聞連原本是想給小五整理儀容，但過去以后卻發現小五的尸骨不見了。

    負責登記的士兵說：宋知聆上將把他帶走了。

    聞連臉色一變，立馬轉身，朝著基地深處走。

    病毒爆發后，基地臨時搭了一個研究所，一開始這個研究所只用來研究病毒，后來在宋知聆的極力申請下，分設了一個覺醒者與怪物的研究機構，位置在研究所旁邊的另一棟水泥樓。

    怪物研究中心在地下，覺醒者研究中心在地上。

    聞連直接一腳踹開宋知聆的辦公室。

    宋知聆和白龍隊的幾個成員都在，他們倒是一個人沒少。

    聞連冷笑道：人挺齊啊。

    宋知聆讓幾個白龍隊的成員也出去，等辦公室門關上，只剩她和聞連兩個人，她才開口說：我已經申請退伍了。

    聞連沒想到這個，有些錯愕。

    宋知聆從辦公桌后站起來，走到聞連面前，她和聞連是一個軍校畢業出來的，兩人是室友，也曾經是最要好的閨蜜。

    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嗎？聞連個子不如宋知聆高，她仰著臉看宋知聆，氣勢上卻絲毫沒輸，甚至比溫和大方的宋知聆顯得更加強勢。

    宋知聆留著長發，但盤得很是利落，一縷劉海也沒有留下。

    此刻她沒帶帽子，只有軍裝還整齊嚴肅，描出她高挑的身形。

    宋知聆低眸看了一眼聞連，然后從她身旁錯開，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往外看去。

    病毒爆發以后，我們為了救援，死了幾十萬人。宋知聆語氣很平緩，她把所有的激烈情緒都壓在內心的最深之處，只剩下沉沉的語調，而百姓死亡的數量更加龐大，這還是只是開始。

    她手扶在窗戶上，目光望著遠處，城市沒了燈火，只能隱約看到高樓模糊的輪廓。

    斷電和放棄城市以后，這個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安靜灰暗了下來。

    我們需要力量，不管用什么方式。你也不用擔心失控，我會隨時報告我們的位置，如果一切結束之前，我發現我的人有失控的跡象，我會親自解決掉他。

    宋知聆抓著窗框，回身看聞連。

    明天一早我就會帶人離開基地，到時也會把柳小五還給你。還有那個地藏的組織，我也會盡量收集他們的相關消息，然后想辦法除掉他們。

    聞連難以置信地看著宋知聆。

    玩火者必自灼，你真的以為你能控制得住嗎？聞連三兩步走到宋知聆面前，抓住她的衣領，質問道，你還記得你入伍時對著旗發過的誓嗎？你知不知道這是條不歸路，會害死你還有你手底下的所有人，你考慮過他們的想法嗎？

    宋知聆低下睫毛，目光平靜而堅定：我知道，他們也都知道。但這條路，總有人要走，我們不走，那些類似地藏的人，也會走。

    她抓住聞連的手腕，將她的手放下去，握緊。

    簡星說不吃那些東西，也可以通過二次覺醒變強，只是路會難走一點，時間會更多一點，所以這些時間，我去幫你們爭取。

    聞連猛地甩開宋知聆的手：你還真看得起你自己。

    宋知聆笑了一下，沒說話了。

    聞連偏開臉，深吸了口氣，繼續說：我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柳小五我現在就要帶走，他是我的人，我要他完完整整的歸隊，一根頭發也不能少。

    宋知聆道：如果柳小五是自愿的呢？

    聞連震驚地看向宋知聆：不可能！

    宋知聆輕聲道：不是所有人都對簡星的預言有信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堅強樂觀的面對戰友的死亡，與那個看起來好像沒有盡頭的戰爭。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做點什么，來讓這件事快點過去，你是，我也是。

    聞連慢慢握緊了手指，良久之后，她道：小五我必須要現在就帶走。

    宋知聆沉默了很久，她不想同意，但是想到簡星，這個少年看著年輕，卻非常堅定也非常麻煩，她要是不放人，那個少年估計會帶著啟明星小隊的人直接殺過來。

    好。宋知聆最終同意，你可以帶走柳小五。

    聞連目的達成，轉身就要走。

    還有一件事，我得現在通知你。宋知聆聲音放得很輕，李梧語，決定跟我們走了。

    聞連猛地回頭：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