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星輕輕嘆了口氣，呼吸很燙。

    他沒再說話, 而是昏睡了過去。

    下山的過程很是驚險, 他們一行人完全是被怪物攆著腳后跟跑下山的, 好不容易上了裝甲車，車還差點給撞翻了。

    一直往前開了好幾公里，才把車屁股后面的怪物甩干凈。

    裝甲車里的每一個人都跑地氣喘如牛，只有陸錚寒是列外，他連汗都沒流。

    逃命途中亂了隊形，一群人隨便上的車，何今宵也擠在后面，沒上副駕駛。

    一直留在車上的李梧語正在昏睡，簡星和她一樣，兩個人都燒得滿臉通紅。

    何今宵看了看昏睡中的兩個病號，又看向冷漠疏離的陸錚寒，目光里充滿了探究，但他并沒有直接詢問陸錚寒任何問題。

    他了解陸錚寒這種性格的人，冷淡又吝嗇，不會在自己不在乎的事物上浪費半點感情，非常難搞。

    凌晨兩點半，車子開上進入城區的公路。

    因為化工廠的大爆炸，半個市區都斷了電，一半的高樓被黑暗覆蓋著，偶爾會有火光突然燒起。

    亮著燈光那一半高樓更加靠近公路，所以車里的人能看到樓宇間擁擠停著的一長串綠色軍卡，以及一些武警的輕裝甲車，密集的槍聲像是新年夜里沒完沒了的鞭炮聲。

    這聲音讓車里的每一個士兵都沉下了面色。

    盡管沒有進入城市，但經歷了集鎮上的怪物追擊，他們完全能想象到此刻的城區里，是怎樣一副地獄般的場景。

    何今宵看了很久窗外，隨后目光落在昏睡的簡星身上。

    這個少年說他能看到未來，何今宵其實根本不相信。他不相信未來可以被預知或者看見，就像他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神明一樣。

    但現在，他動搖了。

    他希望這個少年說的是真的，他可以看到未來，可以看到人類勝利的未來。

    何今宵兜里的衛星手機這時震動起來，他接通上級電話，匯報了靈山寺的情況，他們沒能拿到那份重要資料，也沒接到虞教授人。

    盡管接電話之前何今宵特地調低了音量，但陸錚寒還是清晰地聽到了電話那邊的聲音。

    陸明禛的研究對我們很重要，所以你們現在更改任務，去第一看守所，把陸明禛帶出來。那邊的情況資料我已經發給你了，李梧語和另外兩個人你們交給附近的救援直升機，不用帶去機場了，機場聲音停頓了片刻，沉沉道，已經淪陷。

    掛斷電話，何今宵接收資料。

    信號不算太好，資料緩沖很慢，何今宵在等待間隙瞥了一眼陸錚寒。

    雖然他認為陸錚寒不可能聽到電話內容，但畢竟事關對面那少年的父親，他還是很好奇這個少年的反應。

    他是會希望自己父親獲救，還是死在混亂里？

    資料終于下載好，衛星手機屏幕小，何今宵把手機拿進了細看。

    第一看守所已經徹底淪為怪物聚集地，看守所內超過三分之二的人出現了異變，目前看守所已經被封鎖，何今宵的任務就是確認陸明禛是否已經死亡，如果沒死，則想辦法將他帶出來。

    上級緊急從重城部隊里借了一個班的人，以及兩輛武裝直升機給何今宵調遣，如果看守所情況糟糕，何今宵還可以視情況補充人員，并且批準更大力量的空中支援。

    何今宵看資料這會，陸錚寒在看簡星。

    簡星正靠著陸錚寒的肩膀昏睡，臉頰緋紅，眉頭難受地緊緊皺著，手臂也無意識的壓著腹部，這是忍耐饑餓感的下意識動作。

    陸錚寒看了好一會，他伸出手，拉住簡星的手腕。

    碰到的肌膚guntang灼人，陸錚寒一邊觀察著簡星的反應，一邊慢慢收緊指尖，牢牢抓住了那只灼熱的手腕。

    我和你們一起去。陸錚寒沒看何今宵，但何今宵知道他在和自己說話。

    何今宵抬起眼，很好的藏起了心里的驚訝，他笑道：你聽到電話內容了？耳力不錯嘛。

    陸錚寒沒搭理他。

    何今宵往后靠著車壁，姿勢懶散隨意，眼神卻夾著幾分試探的銳利。

    我們跑下山的時候，為什么那些怪物會聽你的話？

    他們下山曾被幾個怪物堵住了路，那時候隊里好幾個人都已經打完了身上所有的彈匣，準備抽匕首硬上，但陸錚寒說了一句讓開。

    于是所有怪物都讓開了路。

    陸錚寒沒回答何今宵的問題，只說：我會幫你救出陸明禛，作為交換，任務結束后，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他直接叫了自己父親的名字，看來對殺了自己母親的陸明禛非常失望，到了不愿意認他做父的程度。

    何今宵這次很識趣，沒問陸錚寒要他幫什么忙。

    不好意思啊，任務很危險，我不能

    如果我去。陸錚寒抬起眼，車頂燈的光映在他眼里，但仍舊化不開他眼底那種冷沉沉的暗光，能直接告訴你陸明禛有沒有死。

    不得不說，陸錚寒那種類似雷達的能力非常好用，如果用在戰場上，等同于是開金掛，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犧牲。

    何今宵思考了片刻，同意了陸錚寒一起去。

    病毒爆發，政府第一時間派出了軍隊，并且在市中心外圍的一個還未開放的工業區建起了臨時安置點。

    因為還未正式開放的緣故，工業區這邊面積闊大但人口量少，交通便捷。

    安置點建在一家制藥工廠里，救援出來的人統一安置在廠區食堂的防空洞里，食堂大廳和cao場則建起臨時指揮所與醫療點，由重火力把守，還算安全。

    到了安置點，何今宵去了指揮所，陸錚寒背著簡星，進入一個安置傷員的軍用帳篷。

    李梧語也被放在了這里，床位和簡星并排。

    帶陸錚寒過來的是個年輕中士，皮膚黝黑，笑起來一口白牙，自來熟性格，自我介紹是他叫陳二三，他讓陸錚寒放心，說如果意外來臨，這個帳篷里的人會是第一批撤退的人。

    陸錚寒沒功夫和他閑聊，用意識探查了一遍周圍。

    工業區被清理得很干凈，沒有怪物，只有幾組巡邏的士兵。

    帳篷里的醫療兵先給李梧語做基本檢查，發現她體溫竟然燒到了四十度，軍醫被嚇了一跳，急忙叫人拿退燒針。

    她沒事。陸錚寒出聲，她還會燒到四十幾度，但不會死。

    醫療兵詫異地看向說話的少年。

    大概是為了看清每一個傷員的狀況，帳篷里燈光開得很亮，也顯得陸錚寒的肌膚分外蒼白醒目，渾身都帶著一種疏離的冷光。

    他站在簡星病床邊上，神情有些煩亂，誰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太好。

    醫療兵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陸錚寒不想解釋太多，所以沒有回答。

    **

    簡星很餓，那強烈的饑餓感像是一把足夠焚燒掉他理智和身體的火，讓他渾身發熱，骨頭發疼。

    他在痛苦里渾渾噩噩，頭也痛了起來。

    外界的聲音與畫面，像是倒灌的水泥，強行往簡星腦子里塞。

    他明明在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下昏迷著，卻又不得不被叫醒一縷神志，去接收外界那些聲音和畫面。

    意識穿過帳篷，他看到了cao場里奔跑不停的士兵，來往的車輛，以及大批被帶過來的幸存者，那些幸存者哭泣著排隊進入防空洞。

    cao場角落堆積著大量彈藥箱，幾個士兵像忙碌的螞蟻，不斷把彈藥箱往卡車里搬，旁邊站著一個長官，嗓門很大的打著電話，一邊詢問情況，一邊安排彈藥補給。

    意識再往外，是一座座安靜空曠的工廠。

    簡星的意識飛快掃過無人的工廠，在經過一處有些高的辦公樓時，猛地停下。

    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染著一頭炫酷的藍發。

    看到這個少年，簡星原本平靜放在身側的手指猛地攥緊，這個少年他也認識。

    是慶寧。

    在簡星重生之前，他是以反社會的行事作風出名的反派之一，也是陸錚寒身邊的另一個左膀右臂，還是炸了簡星紅薯地的那個混蛋。

    慶寧坐在天臺邊緣，一邊晃著腿，一邊用望遠鏡往安置點里看。

    簡星的意識聚集過去，然后他聽到了少年的自言自語。

    世外桃源啊這是。慶寧笑嘻嘻地說，最討厭這地方了。

    說完他站起來，收起望遠鏡，抽出一把匕首，指著安置點，用動漫里熱血又中二的語氣說：我現在就要代表邪惡消滅你！

    **

    簡星掙扎著從半昏迷里醒過來，慶寧發現這里了，按他的行事作風，下一步一定是引來的大量的怪物，把桃花源變成地獄場。

    坐起身時，他眩暈了好一會。

    現在的情況，和他上輩子覺醒的狀況不太一樣，他上次覺醒時沒餓得這么厲害，也沒有這么嚴重的頭疼。

    你怎么坐起來了？旁邊的醫療兵扶著他，你現在高燒嚴重，快躺下休息。

    簡星才發現自己手背上扎著輸液針，帳篷里全是他不認識的陌生人，陸錚寒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我同伴呢？簡星拉住醫生，和我年紀差不多，皮膚很白的那個少年。

    醫生對陸錚寒記憶深刻，立馬說：他跟著一個少校走了，好像是出什么任務去了。

    簡星頭更疼了，理智上他知道陸錚寒不可能會有事，但情感上忍不住擔心，就好像第一次送孩子上幼兒園的家長。

    可現在他沒時間去找陸錚寒。

    某種程度上來說，慶寧是比上輩子的陸錚寒更為危險的人。

    慶寧做事毫無底線，酷愛殺戮，尤其喜歡把他發現的每一個幸存者聚集點破壞成煉獄，就像他自己的中二發言一樣，他要毀滅世界。

    簡星拔掉輸液管，一縷鮮血頓時從輸液孔里溢出來，他沒管那點鮮血，拉著醫療兵問：這里負責的長官在哪里？

    醫療兵又嚇了一跳，被簡星利落拔輸液管的動作：你要干嘛？

    這里不安全了。簡星下床，眼前頓時一黑，他緩了一會，站起來，必須要立即撤離。

    醫療兵表情有點繃不?。耗闶遣皇歉邿裏龝灪趿?，這里很安全。

    這個臨時據點，不僅有足量的武器，還有大量軍人，而且這附近面積大人口少，就算一次性來十幾個怪物也可以迅速清理掉。

    簡星沒管他，撐著發軟的身體往外走。

    醫療兵盯著簡星的背影，漸漸沉了臉色。

    病毒感染者的初期癥狀之一，就有行為詭異，思維混亂的特征，這是他自己總結出來，以及上面發下來的文件里寫明的情況。

    現在這個簡星，就很符合以上兩種癥狀，而且他的體溫還高得不正常。

    **

    市區。

    為了以最快速度抵達第一看守所，何今宵等人搭直升機穿越城區。

    飛行高度低矮，從上往下，能非常清晰地看到城區現在的混亂狀況。

    街道上到處都是被迫中停的轎車，行李箱，以及散落的來不及收拾的物品，還有殘缺不全的人類肢體，就像是垃圾一樣擺在街道各個地方。

    怪物比橫行的蝗蟲更加囂張，在每一條道路里肆意襲擊他們看到的每一個人。偶爾能看到一支有組織的軍人小隊，快速穿過樓宇間的小道，槍口噴出橘黃色火光，絞殺他們碰見的每一個怪物。

    但那些東西的數量仍舊很多，殺完一波還有另一波。

    簡星說的是對的，城市根本守不住。

    直升機近距離飛過高樓，天臺上散布著豌豆大小的幸存者們，他們用力揮舞著手機或者亮色衣物，拼命向直升機求救，希望這些飛行在天空里的東西能將他們帶出地獄。

    何今宵低頭看著，嘴唇用力繃緊。

    直升機掠過了無助求救的人，飛向它現在要去的目的地。

    片刻，何今宵收回目光，看向對面的陸錚寒。

    陸錚寒也偏頭看著窗外淪陷的城市，但他臉上沒有什么不忍或者沉重的情緒，他只是一臉漠然地看著，就像是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

    幾分鐘后，直升機懸空停在第一看守外上方。

    螺旋槳發出巨大的呼嘯聲，將看守所里所有的怪物都吸引了出來，他們聚集在cao場上，對著懸空的直升機發出怒吼。

    等到怪物聚集到足夠多了，直升機打出一枚導彈。

    巨大的火光炸響，附近所有怪物被炸成飛起的碎片，沖擊波擴開，將附近建筑掀得幾乎飛起。

    兩輪轟炸之后，直升機內的機槍手拉開艙門，對著下方殘存的怪物射出大口徑子/彈。

    呼嘯的彈雨威力強勁，輕松穿透怪物的龐大的軀體，沖擊力炸碎肢體，怪物像是脆弱的紙片一樣挨個倒在地上。

    兩輪攻擊之后，cao場上只剩下幾個還站著的怪物。

    另一側的艙門也被打開，兩個士兵舉著□□，對怪物進行掃射。

    何今宵沒動，他問陸錚寒：找到陸明禛了嗎？

    在直升機還未抵達第一看守所上方之前，陸錚寒就已經發現他了。

    陸明禛比較幸運，他的牢房里一共住了五個人，只有一個怪物，那怪物被他們合力扭斷了脖子，身體不能動彈，只能趴在地上蠕動。

    但牢房里情況并沒有好起來，剩下的四個人死了三個，一個重傷不知死活，陸明禛情況稍微好一點，但也只剩下一口氣。

    他還活著。陸錚寒道。

    何今宵點頭，對著示意駕駛員降低高度，而直升機內的幾個士兵迅速整理裝備，準備降落。

    陸錚寒看向陸明禛所在的方向，一個念頭漸漸在他心里清晰起來他不希望陸明禛活著。

    也許是為了他無辜的母親，也許只是出于他個人的自私。

    他想要陸明禛死掉，從這個世界里徹底消失。

    我和你們一起。陸錚寒解開安全帶，建筑里還有沒出來的怪物，我能幫你們把那些東西找出來，提前預警。

    何今宵笑了一下，指著直升機下方的十幾米高度：我們只能垂降下去，你沒訓練過，我怕你一不小心摔死了。

    陸錚寒從角落的箱子里拿起一雙手套，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里卻有些不容拒絕的意味：那你現在教，我學東西很快。

    他戴好手套，看向何今宵，沒再說話，但何今宵看出了他目光里那種固執冰冷的強勢。

    如果何今宵不答應，他可能會采取另一種手段，來強迫他答應。

    也許就是他對怪物做的那樣，直接一句話，迫使自己聽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