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榆唇線拉得平直。

    回頭看向還停留在原地的人。

    因為角度，男生半邊身模糊在陰影里。他沒看向這邊，耷拉著薄薄的眼皮提步進入廁所。

    關上水龍頭，水聲停止。

    走進隔間，打火機發出一聲清脆的響。秋思凡就在這片煙霧繚繞中漫無目的地劃著手機。

    冷光打在他手背上，照出一片驚心的鮮紅暗紫。秋思凡絲毫沒在意，只管翻看消息連天的微信?；救巧垡步o他發的，說沒在醫務室看到他倆，問他現在在哪，在干嘛。

    秋思凡一條沒回，直接熄屏了手機。

    也許是覺得無聊，抽完一根煙后他就推開隔間門往外走了。

    走到門口又停下來，秋思凡雙手插兜，沒什么表情地注視著站在他面前的程榆。

    黃昏落日，少年一身干凈的藍白校服，橙紅色的夕陽像血一樣染紅了天邊，同樣染紅了他半張臉。

    見程榆站地紋絲不動，兩只手都背在身后，似乎拎著什么東西，秋思凡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還有什么事？他看著他，聲音里帶著依稀的笑意，這會兒連宿舍樓都忘記怎么回了？

    知道他是在拿剛開始不知道文科樓怎么走的事調侃他。程榆撇撇嘴，表情透著一言難盡的味，不太情愿地上前一步。秋思凡看著好笑，想說有病吃藥，手腕就被少年拉了一下。

    他垂眸，拉他手的那條胳膊白皙清瘦。

    那個，去離這邊最近的教室坐著吧，我剛從醫務室里借來了毛巾和云南白藥。說完，程榆多解釋了句，我不想欠你。

    *

    教室內，兩人找了個前后桌坐下。

    秋思凡手放在桌子上，程榆轉過身子給他噴云南白藥，噴完后把藥放到一邊，又拿起剛沾了冷水的濕毛巾開始幫他包扎冷敷。

    秋思凡單手撐臉，任他擺弄自己另外一只手。

    見少年低著頭，動作小心翼翼，神情也很專注，秋思凡深黑的眸子里劃過意味不明的情緒。

    嘶頭頂毫無征兆傳下來一聲。程榆手里動作頓時剎住，抬起眼問他，抱歉，很疼嗎？

    有點。秋思凡狀似隨口問，你不擅長這個？

    以前沒給別人處理過。毛巾正壓在傷口上冰敷，程榆實話實說，你是第一個。

    話落，教室安靜地幾乎落針可聞。

    面對他堪稱肆無忌憚的打量，程榆有些招架不住，皺了皺眉道：你不要這么看著我。

    為什么？秋思凡視線在他身上晃了一圈，長那么漂亮不讓看？

    程榆就當他在夸他，淡淡道：謝謝，能看，但是得交錢。

    看一秒兩百萬，看兩秒你還要倒貼我錢。

    于是空氣里只剩下帶著笑的氣息聲。

    還挺會訛。秋思凡唇角輕微地勾起，見程榆沒理他，他也失了興致，偏頭觀察起四周空蕩蕩的教室來。

    黑板，粉筆，講臺，課桌

    很難不聯想起平日上課時的場景。

    程榆瞄了眼手機屏上的時間，覺得冰敷地差不多了，拿起毛巾和旁邊的云南白藥，收進裝它們的醫療包里。

    他一邊收拾，一邊提醒秋思凡回去的24小時后，可以對淤青進行熱敷，那樣會好的更快。

    做完這一切，程榆拉開椅子起身往外走，在即將出教室門的前一刻，背后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程榆。

    程榆回頭，只見秋思凡還坐在教室里。

    手沒撐臉，沒跟沒骨頭似的歪在椅子上。

    月考后還會有一次分科機會，如果你覺得比起文科，更擅長理科的話秋思凡聲音不咸不淡，卻難得認真了回，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課？

    聽清他的話，程榆沒回答，對著那雙漆黑的眼睛看了會兒，只說了句以后少抽些煙這種模棱兩可的話，抬腳離開了教室。

    *

    6班和12班私下簽訂爺孫協議組織起的籃球賽，最終以8對8平落下句號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黎垣附中。

    有幾個還用手機全程錄像，幾天后便匿名傳到了學校論壇上。

    畫面里，那個曾經被傳運動白癡的程榆。

    是怎么從校霸手中搶走球，是怎么靠著假動作騙過12班球員，投籃時跳躍起的身姿是怎樣的好看，全被記錄得清清楚楚。

    當然，最后周駿熙的狗叫聲也包括在里面，格外清晰。

    論壇又整個炸了。

    「sl?。?！榆哥怎么這么帥？！」

    「秋思凡也很帥啊，沒看到他一開始都不想上場的嗎？為了給自己班同學撐腰，不惜打爆對面的男人最帥了好吧！」

    「秋大佬最帥我們當然知道啊，他一直都很帥，但榆哥這次真的是帥出天際了啊，最后守球那一下我直呼老公！」

    「難道不是老婆？人家可是有老公的人ヽ(*з｀*)?」

    「啊對??！他可是秋大佬的初戀男友！不提醒我都差點忘了，大伙兒快幫我瞅瞅標題是該取Ball秋榆Love，絕美校園の籃球戀，還是驚！敵隊王牌竟是我初戀男友??？」

    「cao。有被土到?！?/br>
    「要我說應該叫求解，這聲究竟是出自野狗還是家狗，周駿熙平時不是很虎很牛逼嗎，狗叫起來咋那么自然？」

    「＋10086，用哪個牌子的手機錄的？我要去買，叫聲也太清晰了吧哈哈社死現場！」

    「周駿熙個厚臉皮龜孫兒故意撞人怎么還不退學？」

    「他肯定不會退啊，周家好像還挺有錢的。前一陣他造謠程榆霸凌同學，之后不也沒事嗎？」

    手機收回桌肚。

    后面幾條程榆沒看，注意力還停留在那個絕美校園の籃球戀的の上久久沒緩回來，簡直精神攻擊。

    他想了想又把手機拿出來，點開微信，對秋思凡備注上顯示的初戀の男友黑線一陣，全撤銷刪掉，也沒給他換別的備注，直接保存。

    聯系人：。

    程榆看了片刻，沒給他取消置頂。

    哦豁又放假了，榆哥這個周末你有什么打算？下課鈴一響，魏徵就沖過來問他。

    去劇組，拍戲。

    程榆眨眨眼，反應慢半拍，你為什么也要喊我榆哥？

    魏徵嬉皮笑臉地直嘿嘿：就沖那場籃球賽在整個學校的影響力，榆哥你現在可是大紅人??！別說喊哥了，我他娘都想直呼你榆爺，太幾把帥了！

    程榆：

    差點忘了這貨常駐論壇。

    求簽名求簽名，榆哥大明星！

    榆哥直呼害怕，拎起背包跟他和周嘉清兩人打了個招呼后就走。

    打開教室門那瞬，正對上周駿熙陰沉到發黑的臉。

    程榆，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周駿熙臉額角泛著青紫，聲音兇惡的幾乎要吃人，奉勸你別高興的太早，有秋思凡撐腰又怎么樣？！只要我爸給學校錢，學校就不會讓我退學！只要我還在黎垣附中一天，就絕對不會讓你好過??！

    魏徵拽起周駿熙衣襟就一陣咆哮：你踏馬敢再說一遍試試？！

    周駿熙二話不說一拳就砸了回去。

    魏徵被他打得踉蹌后退好幾步，捂住流淌下的鼻血，額角青筋直跳，咬牙道：瘋狗！

    班級上一片驚呼。

    想著他八成是看到了論壇上的各種議論，才會這樣氣憤。

    程榆提了提肩膀上的包，與平時一樣十分平常地走到他面前。

    才幾日，少年似乎又長高了點。

    看著氣到目眥欲裂的周駿熙，程榆眼瞼低垂，睫毛下的眸子平淡又沉默，宛若神明在睥睨一只發了瘋的低等生物，帶著一絲一縷不易察覺的不屑和鄙夷。

    懶得理。

    可一偏頭，看見旁邊拼命仰頭不讓鼻血流下來的魏徵，程榆終于明白，對付周駿熙這樣的人，不親自給點顏色，顯然是行不通的。

    他放下肩膀上的包，側身，繞到教室后門。

    眼開就要出去，周駿熙立即警覺：程榆！你踏馬有種別告老師！看老子不把你往死里揍??！

    不到兩分鐘，男生從走廊上回來。這時候周駿熙已經被班級里同學合力按住，見他身后沒有老師跟來，班委問：郭老師呢？

    我沒去告老師。

    全班都忍不住問，你為什么不告老師？這家伙力氣好大！我們快堅持不住了！

    那那那那你去找過你男朋友了嗎？我們不行，秋大佬行??！讓校霸來控制他！

    我也沒去找他。沒事，你們都放開吧，他傷不了我。

    班里人對視幾眼，沒敢動。

    周駿熙掙扎不休，突然一肘子擊在跟全班一起按住他的某位女生的肚子上。那女生痛的叫出了聲，雙手緊捂著肚子蹲下，清澈的眼珠里泛起了水光。

    葉筱筱！

    筱筱你沒事吧？！周駿熙你個混賬東西

    我再說最后一次快放開！

    對上少年此刻的眼神，班里人一愣，下意識全放手了。

    周駿熙趁此機會，朝程榆站的地方橫沖直撞過去，只是還接近到一米的距離，兩眼瞬間一黑。

    有什么東西套住了他的頭。

    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瞬被一腳踢上頭部，周駿熙整個人摔倒在地，耳刮子嗡嗡作響，痛苦地呻.吟出聲。

    在一片驚呼聲中，程榆神色冰冷地緩緩走向前方倒地不起的周駿熙。

    班里人早已自覺的給他們倆讓出一塊空地。

    啊啊啊啊?。?！

    程榆踹掉對方腦袋上的垃圾桶，順勢踩在他右手手肘上，幾乎要給他直接踩斷。周駿熙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哪只手打的，是這只手，還是另外一只？

    我cao/你媽啊啊啊啊不是，我錯了！別打我！我我道歉??！lt;br/gt;周駿熙還想放狠話，手肘忽然傳來一股難以忍受的痛，直接叫他痛徹心扉，說話都斷斷續續，求你了，快，快松開吧

    再問你一遍。程榆聽若未聞，目光冷冽得仿佛在看螻蟻，哪只手打的，這只手還是那只？

    恐懼感完全不亞于面對校霸的時候，周駿熙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我，我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退學??！我本來就打算退學了，秋思凡剛給我三天的期限整理宿舍我本來三天后就要走了，可實在是覺得氣不過，想著反正都要退學了就，就破罐破摔，準備給你一個教訓，因為我怕我在之后的學校里會留下陰影對不起！是我的錯！我給你道歉！我給葉筱筱道歉！你饒了我，饒了我啊啊啊啊啊?。。。。?！

    緊接著另外一只手肘也被用力踩住，踩著他的那只腳左右緩慢地轉了轉。

    隨著這個動作，褲腳上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膚，腳踝很細，一只手掌似乎就能覆蓋，也不知哪里來的那么大力氣。

    瞧見這個叫程榆的少年表情還勉強稱得上平淡，做出的舉動卻只讓人覺得驚悚。

    連班里和他最熟的魏徵和周嘉清，都被眼前的畫面給震懾住。

    班委再也招架不住，心說程榆現在的狀態也跟周駿熙差不瘋了。然而當他要轉身跑出教室稟告郭老師的時候，背后傳來一道強壓抑著怒火的冰冷聲音。

    誰敢出教室門試試！

    硬逼他停下了步伐。

    松開腳，程榆在周駿熙面前蹲下身，思緒放空了會兒，然后學著小說里描述主角攻那樣，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臉。

    動作很輕，侮辱性十足，那你就帶著這份陰影在今后的學校里繼續生活吧。

    之前不對你動手，真以為我是好惹的？實話和你說，我忍你很久了。

    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在今天一并還給你。

    周駿熙一愣，五官逐漸變得扭曲驚恐，你你和秋思凡到底什么關系？他，他之前也是

    之前也是用手背抽他臉，還拿沒熄滅的煙頭嚇他，讓他當眾顏面掃盡。

    我和秋思凡到底什么關系啊你不是一直知道的嗎？

    冷靜了不少，程榆又慢慢恢復以往與世無爭的溫和模樣，用只有周駿熙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地說道。

    我和他除了有債主和欠債人的關系外，其他的

    什么關系都沒有。

    *

    作者有話要說：

    小榆：要么別惹我，惹到了很可怕[刀]

    凡爺：QAQ我不是我沒有不關我事！

    其實口嫌體正直的不止小秋一個人今天我看看還能不能多更一章orz

    第十六章 榆，榆哥那是校霸嗎？

    放學鈴聲響了很久，換作以往這個時間點，整個樓道的學生早已匆匆收拾好書包跑出了校門口。

    可如今，全被高二6班里發出的巨大動靜給吸引了過去。

    不為別的，只因程榆和周駿熙時隔暑假，又再次打架了！

    窗戶上趴著一群吃瓜群眾，各個伸長脖子朝里望。

    在看第一眼時他們內心的想法一致是：兩人在打架。

    再看第二眼后又重新得出結論：這哪里是在打架

    根本是周駿熙單方面挨揍！

    倒在地上的周駿熙在聽清少年的話后，瞳孔微微聚縮。下意識地不相信，可在對上少年淡漠到仿佛心里不住著任何人的眼神后，頭次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好像崩塌了。

    這人還是他認識的那個程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