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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很瘦很黑,臉上已經爬滿了老年斑,看上去跟骨架子上鋪著一層枯萎的古樹皮一般。 那雙眼睛里也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像是許久沒有光照進去了一般。 程熠也看著他,忽然很苦澀的笑了一下:“爺……” 他第二個字沒說完,老人就轉回了頭,不再看他。 程熠沒再說了,只是進去后慢慢把門重新關上,沒發出什么聲響。 他走過去,坐在了老人棋盤的另一邊,輕聲道:“我陪您下一局?” 老人不理他,還是自顧自的下棋。 只是他大概是個臭棋簍子,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下一步棋該怎么走。 其實程熠下棋也不好,但好歹比老人好點,所以他食指把一個“炮”推了出去:“爺爺,走這個?!?/br> “啪!”他推象棋的手被老人拍了一下。 程熠也不生氣,只是默默抽回了手。 老人怒瞪著他,終于開口了:“你是誰呀?為什么要打擾我下棋?!” 這聲音喑啞干澀,一聽就是缺水了的。 程熠聞言嘆了口氣,拿過床頭柜上的水杯給他倒了一杯水:“爺爺,我是你孫子,程熠?!?/br> 老人家似乎對這個名字有記憶,聽到了以后忽然懵懂了一陣,想了很久,他才失落的搖搖頭:“你不是我孫子,我孫子叫小熠,他不在這里,我不認識你?!?/br> “……”程熠閉了閉眼,等眼睛里的那股酸澀過去后才重新睜開。 他把水杯遞了過去:“爺爺,小熠回來了,您先喝口水?!?/br> 程爺爺倔強地盯著他,似是在考慮他這番話的可信度。 最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接過水一飲而盡。 程熠拿過他喝完的水杯放回了床頭柜上,然后又熟練的從包里摸出一個指甲刀,對著老人家伸出了手:“爺爺,手給我一下,我給您剪個指甲?!?/br> “我不要?!崩先思覔u搖頭,“我要小熠給我剪?!?/br> “我就是小熠,爺爺?!背天跊]有半點不耐煩,還是溫聲好言好語道,“爺爺您看我跟您長得像不像?” 老人家聞言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還是搖搖頭,伸出手在自己腰上比劃了一下:“你不是小熠,我家小熠,只有這么大?!?/br> “對啊,八年前的小熠就這么大?!背天谛χミ^了他的一只手,這次老人沒再拒絕,“但是現在小熠長大了?!?/br> 老人沒再跟他說話,只低著頭看他給自己剪指甲。 這里雖然也有指甲刀,雨媽和小雨也會照顧他爺爺,但程熠還是喜歡用跟自己生活相關的物件來照顧他。 剪完指甲,老人家就盯著自己的手指不動了。 程熠又給他倒了杯水在旁邊放著,還順帶削了個蘋果切成塊放在了果盤里,再看看老人還是沒動靜,只好嘆了口氣出了門。 姚媽在院子里打掃衛生,見他出來連忙上去問道:“怎么樣?可還記得你?” “不記得?!背天趽u搖頭,“但記得小熠?!?/br> 姚媽笑了一下:“你爺爺還是念得你的?!?/br> 姚媽專屬于南方人輕軟的口音并沒有安慰到程熠,他勉強笑了一下:“雨媽,我去觀雨臺轉一圈?!?/br> 姚媽點點頭:“小心些?!?/br> “嗯?!?/br> 觀雨臺是這家療養院最高的地方,大概有平常的居民樓五層高,一般不讓住在這里的老人靠近。 這里的老人很多都沒有自理能力,一個不小心摔著碰著,那可就不好了。 程熠坐在這里很清凈。 他隔著被擦得干干凈凈的窗戶往下看,正好能看到他爺爺的那間屋子。 老人家這會兒正盯著那盤蘋果,手伸過去又縮回來,來來回回好幾次,才拿起一塊放到了嘴里。 程熠歪著腦袋靠在窗上,閉上了眼睛。 阿爾茲海默病,俗稱老年癡呆癥,沒什么治療方法,也沒什么緩解方法。 老人家已經病了八年了。 患這個病的老年人有很多生活都不能自理,程爺爺還算好的。 其實原本程熠不用這么cao心,但前不久紀枳把在這邊請的護工辭退了,姚媽和小雨又不可能一直盯著他爺爺照看,所以他才愁。 但他沒有錢請護工了,老人家住在這里,一個月就要三千多,房租、生活費、學費…… 程熠精打細算節省下來的錢也不足以支撐一個護工費,何況……他馬上就要正式學美術了,美術的學費開銷,可不便宜。 一陣無力感涌上全身,他忽然感覺一下子被什么東西包圍了,疲憊又絕望。 其實像他這樣的人,原本就該認命,窩窩囊囊維持生活熬完一輩子就好了,但他又不死心,他不甘心。 憑什么? 憑什么都是人,他就只能這樣活一輩子?為了生計愁眉苦臉,為了活著而奔波? 他也想自自在在的活著,可以旅個游,出去唱個歌,沒事兒還可以和朋友愛人偷個閑…… 但是這多難啊,難到他現在幾乎想都不敢想了。 這樣cao蛋的日子每天都在纏著他,他根本逃不掉。 如果他能像紀枳一樣狠心,把程木桐和他爺爺都丟掉,那他確實可以好過一些,未來的日子也能有點盼頭。 但他做不到,他從小就像他爸,這些重的壓的人脊背都彎了的擔子,一旦扛上,就卸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