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君(重生) 第59節
…… 是夜,雷聲乍響,安若又如昨夜一般猛然醒來,又一次出聲喚道:“石竹!”同樣如昨夜,一道高大的身影疾步至她的床側。溫聲與她說著,“不怕,不怕?!?/br> 安若被噩夢魘住,意識混沌,只知眼前之人是令她安心的所在。是以,又一次撲入懷中。只是警醒得比昨夜快些,她迅速抽身而出,胸口還因為喘氣不停地起伏。一面急促道:“對不起,往后數日怕都要如此失態?!?/br> 楚元逸靜靜地凝著她,什么都沒說。 只在次日,他面色冷厲與屬下道:“再等一日,陛下派去的人若再不動手,你便動手?!?/br> 扮鬼去嚇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且以她最親近之人的面容。如此歹毒,哪怕過了十年,仍令安若深受其害。這般心思,便是在那深宮中怕也是少見。 三日后,原定國公安向淵與其夫人病死流放途中的消息傳入京中,安若默然聽著,心下未起波瀾。流放之路三千里,又曾是高位之人,活著走到才是稀奇。 當夜,安若再度被噩夢攪擾。猛然坐起那一刻,她終于沒有撲到楚元逸懷里,而是極為克制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再度躺下時,忍不住自嘲一笑,原來兒時夢魘,并不會因為壞人的離去一并離開她。 此后數日,她一日比一日克制,后來變得只慌亂之下喚一聲“石竹”,待楚元逸坐到床側,她的眼光甚至已經恢復清明。 楚元逸明白她是想要與之對抗,可越是對抗,越是臉色蒼白滿臉虛汗。那般脆弱,像是靈魂被抽離身體,只剩下軀殼。每一次,楚元逸想要開口令她放松些,便想起她這般模樣是為了將來一個人好過活。她的將來里,沒有他。 掙扎到最后,他無數次升起心軟放她離去的念頭,又每每被惡念侵襲。 直至最后一日,楚元逸收到楚顏的來信。她已至城外十五里,無可拖延,明日歸京。這一夜,窗外雨聲微弱,雨停后月亮甚至冒出頭來。他知曉是這雨季走到了盡頭,往后便是干冷的秋。 床側傳出急促的呼吸時,楚元逸坐起身,做好了預備疾奔而去的準備。 然他等了片刻,忽聽得一道低低地喚。 “殿下?!?/br> 她在叫他?! 第68章 指望 安若又一次夢見被惡鬼欺凌, 那兇狠的模樣仿佛要將她撕碎??刹恢醯?,忽然從遠處走來另一道身影。那輪廓模糊,她卻一下子就知道, 來人正是楚元逸。惡鬼似乎怕他,當即不見了蹤影。 安若驚異地望著他,不知為何他竟會來救她。下意識,便喊出了聲。 這一聲喚將她自個從夢中喚醒, 亦瞬間澆滅楚元逸殘存的心軟, 只余下惡念橫生。 楚元逸再次疾奔至床前,女孩依舊坐起身, 面上幾乎找不見驚駭。她似乎已經完全抵抗住夢魘侵襲。這念頭一起, 他心下又是惶然。兩人沉默片刻, 他低低道:“夢見我了?” 安若道:“似乎是你,看不清長相?!?/br> “夢見我什么?” “惡鬼怕你?!?/br> “我比惡鬼還兇悍?”楚元逸下意識說罷, 轉口便道,“這樣正好,至少你不怕我?!?/br> “這幾日,謝謝你守在這里?!辈⒎撬麅春? 大約是他一直守在這里, 不知覺間便是心安, 是以方才夢見他。幸好, 再麻煩他也不剩幾日。 兩人又是沉默, 安若低垂著頭并不去看他的眼睛, 在這日復一日里, 她終于確信了他的喜歡,同樣確信她無法給予回應。因而除卻這一聲“謝謝”,再不知能夠說些什么。幸得楚元逸也并未多做停留, 他與往常一樣,囑咐她好生歇息后便是起身離去。 他仍舊躺在榻上,呼吸均勻,令她心安。 這日清晨,兩人照舊一道用著早膳。姜嬤嬤前來回話,安歌小姐自前幾日回到安府,一切順遂。 安若低低“嗯”了一聲,剛要開口請楚元逸日后略微照應些,外頭忽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那聲音越來越近,緊接著一道清麗的身影邁入院子。 “公主殿下!”安若輕呼出聲。 另一側,楚元逸同時放下竹箸望去。 “我看三哥哥的府上,不止外頭熱鬧,里頭也很熱鬧?!背伒穆曇繇樦碛耙坏纴淼阶狼?,她依舊明媚,看不出半點奔波的勞累。 安若自然不知,原本楚顏是有些奔波,馬車之上實在疲累。后來腳程放至最慢,她索性耐下心欣賞沿途的風景,哪還有疲憊一說。 楚元逸道:“外頭有什么熱鬧?” “你怎么不問我里頭有什么熱鬧?” “你一來,這府上自然熱鬧?!背莸厍浦?。 楚顏不悅地哼了哼,目光卻是并未落在楚元逸身上。她徑自湊到安若跟前,一眨不眨地凝著安若的眼睛道:“外頭有人求著三哥哥納妾?!?/br> 呃…… 安若略僵了一剎,楚顏眸中深意不言而喻,她卻不能當做看得明晰。隨即正色道:“此事問過殿下便是?!蹦f納妾,便是做了皇妃,她亦沒什么可說。 楚顏沒瞧見楚元逸臉色發僵,只揪著安若繼續道:“那怎么行?你與三哥哥琴瑟和鳴,哪能招些小妖精到府上?” 嗯…… 安若又是頓了一頓,索性望向楚元逸:“殿下身為皇子,本就有為天家開枝散葉的職責,碰上喜歡的女子,納了也是尋常?!?/br> “不行!”楚顏斷然是不愿,再要掙扎著說些什么,忽的聽見一聲極沉的“楚顏”。 這聲音從背后傳來,激的她渾身一激靈。已有很久,三哥哥不曾連名帶姓的叫她。楚顏立時閉嘴,一面極是利索地挪到楚元逸身側。 兩人目光相對幾番來回,楚顏終是了然。 楚元逸無聲道:幫我留下她。 楚顏下頜后縮身子后撤:你自個不成,指望我? 楚元逸目光堅定不容置疑。楚顏瞥一眼安若模樣清冷,連得知有人將妾侍送上門都無動于衷的模樣,一把抓住楚元逸的袖子將他拉到一旁,低聲道:“三哥,我該怎么做?” “隨意,我只要結果?!?/br> “我若是不成呢?”楚顏心里實在沒底。他令她拖延許久回京,原以為怎么著也有進展,結果還是不成。她一個外人,只怕更難。 “那便讓石榴留她?!?/br> 楚顏不解,這事與安若的侍女何干? 楚元逸道:“石榴有了身孕?!?/br> 楚顏立時撇了撇嘴,瞥向楚元逸的目光都帶些鄙夷。然待兩人分開些距離,楚顏立時換了面色:“有人登門,三哥哥快去接見吧!” 隨后坐到安若身側,開口便道:“三哥哥說你近來很是不待見他,正是煩他。我有時候也很煩他,活得太清醒太冷靜,實在是無趣?!?/br> 這話倒像是在說她。 安若示意下人將桌上的飯食收斂,方才轉向雙手托腮的楚顏,溫聲道:“殿下要成事,沉靜些也好?!?/br> 楚顏臉頰在手中微微偏過:“安若你呢,你怎么也將自己活成了這個模樣?這樣多不好?!?/br> “無欲無求不好嗎?”安若道。 楚顏一語戳破:“你不是無欲無求,你是從前受過太多苦,不敢有所奢求?!?/br> “三哥哥小時候其實過得也很苦,母妃難產而死,他生來就背負了罪名?!?/br> 安若默了默,試著寬解:“殿下是無辜的?!?/br> 楚顏卻似沒聽見,眸光漸漸放空,陷入遙遠的回憶?!奥犝f當時是保大保小犯了難,陛下說保小。陛下是救了三哥哥的命,卻也要了三哥哥母妃的命。我有時候都不知道,以三哥哥這般活在世上,是要感謝陛下,還是恨他?!?/br> “太難了!”楚顏搖著頭感嘆。 安若照舊寬解著:“殿下是龍嗣,龍嗣自然比一個妃子來得重要?!?/br> “你也這樣想?”楚顏猛地坐直了身子,“這事若是落在我身上,他膽敢選擇保孩子,我弄死他?!?/br> 安若凝著楚顏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她想起那一世聽來的流言,說四公主養了面首。沒成想,這面首竟是殿下的手下暮云。 她莞爾道:“暮云定會保你?!?/br> 楚顏哼了哼,掩住面頰微熱。頓了頓繼而道:“三哥哥生來就被養在淑妃名下,淑妃無子,也曾真心對待三哥哥。但三哥哥開蒙晚,淑妃每每利用三哥哥將陛下叫來,三哥哥便會連累著淑妃一道被訓斥?!背佋秸f,模樣愈是感同身受般覺著楚元逸可憐。 安若本還想著楚顏這話頭轉的生硬,剛說了暮云,轉口又接上方才的往事。但她說的深了,她便繼續聽下去。 “此后淑妃對三哥哥便是愈發嚴厲,自我記事,好像三哥哥極少有空陪我玩耍,總是被罰?!?/br> “他開蒙后呢?”安若道。 “開蒙后自然被喜歡了?!背伒哪樕⑽春棉D,“可是很快就生了一場大病,太醫說是吃錯了東西,可宮里人人都知道,三哥哥是中了毒,那次中毒他躺在床上許久,落葉都黃了兩回?!?/br> 楚顏無奈地搖著頭:“后來他就變了,變成了這副模樣。無所事事,荒唐無羈?!?/br> 說到最后,楚顏忽然又是望向她:“遇見你以后,才勉強正經些?!?/br> “殿下是藏巧守拙?!庇鲆娝?,不過是不謀而合。 楚顏偏過頭悄悄嘆一口氣,終是又提起一口氣力:“安若,你不覺得三哥特別慘嗎?” “嗯……”安若略沉吟了下,“確實有些?!?/br> “然后呢?” “呃?” 楚顏凝著安若一臉平靜的模樣,險些仰天長嘆。她真情實感的替三哥賣慘,賣了這么一會兒,安若仍是無動于衷。得!還是三哥自己來,用他那卑鄙的法子吧! 楚顏xiele氣,也終于顧得上喝一口茶水。清涼的茶水潤了潤喉,整個人才算舒緩些。茶杯落下,姜嬤嬤從外頭走來,躬身稟告:“稟皇妃,公主殿下,來人在前廳,出言定要求見皇妃?!?/br> “見我做什么?”安若略有疑惑,“收與不收,殿下做主不就是了?” 楚顏道:“你可知來人是誰?” “孟紀之女,孟昭柔?!?/br> 安若臉色立時嚴肅些,看來她此番前來并非是要做妾,而是另有要事,隨即起身同姜嬤嬤前往前廳。 廳內一片寂靜,入內只見一位端莊的夫人,和那夫人身側靜靜站立的溫婉女子??赡堑痛沟拿寄坷?,分明又在刻意隱忍。 來時的路上姜嬤嬤已然同她細細說過,自孟紀死后,安向淵被流放,孟昭柔與林府的婚事也黃了。據說是林硯書并未有悔婚之意,奈何扛不住父親母親的威壓,斷不可因他一人,斷了滿府榮耀。 安若一進門,便令所有下人退去。孟昭柔微微抬眼瞥見安若的神色,忽的開口:“勞煩這位嬤嬤請母親下去喝茶,我有些話想與皇妃一人說?!?/br> 孟夫人自然不愿,但看女兒異常堅決,遂同姜嬤嬤一道離去。頃刻,廳內只余孟昭柔,與她還有殿下。 孟昭柔來到安若跟前,她一字一頓道:“今日來訪,實屬唐突。但有一事不得不親自問過皇妃,請皇妃務必如實相告?!?/br> 安若隱約猜到她想問什么,與楚元逸目光相對后,應了聲“好”。 孟昭柔愈是嗓音沙?。骸凹腋赋跷迨攀?,仵作所查是為利刃劃破喉嚨。這世上諸多利刃,我亦不知父親往日與誰有何仇怨,本以為無從查起??僧斖肀菹碌闹家饩鸵煌聛?,定國公苛責皇妃,滿府流放?!?/br> “我想請問皇妃,我父與此事可有干連?” 安若靜靜凝著孟昭柔的眼睛,血色混著晶瑩的淚裹在眼眶里。她一定悲痛至極。安若曾經歷過一切,因而萬分明白她此刻的痛楚。痛楚被無盡放大,忽然侵入安若的血rou,令她生出些微罪惡,殺人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