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君(重生) 第57節
“想做不能做的,有人替她去做。也不枉費朕欠她的這十余年,十年哪!”說著,陛下忽又想起這十年相關,想起那柔弱單薄的身姿竟如此凄苦艱難地挨了十年。 他緩緩睜開眼,眸色愈深:“安向淵年邁,三千里也不必走完?!?/br> “是!”景公公忙躬身應下。 昭陽殿外,安若與楚元逸剛剛轉入甬道,身子便是一軟。大仇得報,她攢在心口那口氣忽然傾瀉而出,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樣,虛軟無力。 楚元逸忙伸手扶住她,最后索性又將她抱起。 安若沉沉地閉上眼,只覺得累極,只想閉上眼好生歇一歇。然這一覺睡著,待她醒來已然躺在云間院的床上,床側薄紗微微斂住外頭的光亮,可見已是白日。 她睡了整宿。安若顧自起身,掀開紗簾卻又辨不清眼下的時辰。外頭天色略有暗沉,似清晨又似黃昏。 不一會兒,淅淅瀝瀝的雨聲打軒窗傳來。安若索性坐在床頭,沒有起身。這樣的風聲伴著雨聲,正適合她將心事好好沉淀,思慮一番將來。 又過了約摸半個時辰,她終于下床,石竹伺候她洗漱,又著人送來午膳。安若這才知曉,她這一覺是一直睡到了正午。 她沒多少胃口,簡單吃了些,便與石竹道:“我仔細想了想你與暮霄,石竹,他若是求娶,你可愿嫁于他?” “奴婢……”石竹臉頰漲紅,說不出話來。 “我心愿已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石榴,石榴她所托非人,但終歸是她一心所求,你與暮霄,我是十分放心的,日后我走了,石榴也要你多加照看?!?/br> 石竹錯愕地抬起眼:“皇妃您不打算帶我走?”她近日一直暗自糾結,若她隨皇妃一道離去,是否與暮霄便再沒了可能?然而沒成想,皇妃一早替她做好了打算。 “你要嫁人,總不能連帶著暮霄也一起帶走?!?/br> “為何不能?” 安若失笑:“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暮霄是他的心腹?!闭f著又是寬慰道,“放心,我想你們了,自會回來看你們。去吧,去將暮霄和殿下請來?!?/br> 石竹足下遲疑,卻也明白皇妃定下的事無人更改。自一開始皇妃便打算好了,一切終結她便離去。石竹曾指望著皇妃與殿下生出情愫,奈何皇妃始終冷清自持,她終是不情愿的向外行去。 楚元逸很快來到云間院,安若令石竹與暮霄在門外稍候片刻。她忽然起身,于楚元逸面前正經一拜。楚元逸愣了下,只聽她道:“我大仇得報,還未謝過殿下?!?/br> 楚元逸道:“你也曾幫我許多?!?/br> “那咱們……算是兩清?!?/br> 楚元逸微怔,果然,事情告一段落,她又成了那個清冷不近人情的姑子。她這是要走。說了許多次的不會留,會給他讓位,這一天終是來了。 安若道:“我與殿下的事已了,石竹與暮霄,不知殿下怎么看?” “但憑他們喜歡?!?/br> “嗯?!?/br> 安若得了話,隨即令兩人入門。照舊沒有那些個兜兜轉轉,她直接問暮霄:“你喜歡石竹?” “皇妃?”暮霄尚未開口,卻將石竹驚了一驚。她知曉是要將事情挑破,但沒想過竟是這樣直接?臉頰guntang迅疾怎樣都遮掩不住。 暮霄亦是怔了下,隨即仰起臉,一字一頓鄭重其事道:“是,屬下喜歡石竹姑娘?!?/br> “愿意一生一世照顧她?” “我愿意?!?/br> 石竹在一側再是耐不住,幾乎是要奪路而逃,奈何手腕被安若緊緊攥住,實在不好掙脫,只得滿臉緋紅身子僵硬地立在原地。 安若一面拉著石竹,一面直直地盯著暮霄,語帶警示:“即便我不再是皇妃,她沒了依靠,你依然要對她好,否則不論我到了哪里,都不會放過你?!?/br> “是?!睉T,暮霄才有一瞬的遲疑。這遲疑并非對這眼前女子,她一心一意為石竹考量,他很是感激。遲疑是那端端坐的殿下,皇妃這番話只怕會讓殿下尋著口子,日后興許要用這樣的借口,少不得真要假裝一番婚事不順。 “好!”安若道,“那我問你,若石竹與殿下同時性命攸關,你僅可救一個,你會救誰?”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俱是怔住,周遭寂靜的頓時只聞得外頭落雨的聲響。 第66章 石竹 石竹立時瞪圓了眼睛, 她明白皇妃待她好,可殿下就在那坐著呢?坐著呢!坐著呢??! 暮霄當年曾承過殿下救命的恩情,她怎敢與殿下相較?既算沒有那恩情, 她亦從未想過與殿下比較。暮霄的忠心與待她好,并不相悖。就像她與皇妃一般,怎能這般相提并論? 暮霄亦是僵住,抬眸望向楚元逸, 得來允準方坦誠道:“屬下會救殿下, 而后與石竹一起死?!?/br> 安若略有些驚異這樣的回答,卻又覺得這樣已是最好。末了, 她終是松開石竹, 待兩人離去方與楚元逸道:“還請殿下不要介懷, 我在意的人不多,是以總要處理妥當?!?/br> 楚元逸默了默:“你在意的人, 石竹算一個,石榴也算一個?!?/br> 安若沒有吱聲,算是默認他所言。楚元逸頓覺石頭砸在自個腳上,明知她在意的人里斷然不會有他, 偏要自尋煩惱。 “他二人的婚事辦完你就預備走, 可想好去哪?” “南方吧, 去個沒有嚴寒多是雨季的地方?!卑踩敉虼巴? 目光略有些悵然?!熬┏堑挠昙疽部斓搅??!?/br> “已經到了?!背莸?。 安若低低“嗯”了一聲, 正想說“還請殿下事先將和離書備好”, 亦想問一問皇子和離應是怎樣的程序, 是否繁瑣。然她腦子剛剛轉過一個圈,還未來得及開口,楚元逸忽的說道:“晚些走吧!” “呃?”她著實愣了下。 四目相對, 楚元逸面色卻是平常,仿佛說出口的話不是為著挽留。 他道:“楚顏已經在路上,她時常惦念著你,好歹與她道個別?!?/br> 安若微微點了點下頜,想著倒也是應當。楚元逸又道:“對了,她還帶了面首回來?!?/br> 面首? “噗嗤!”安若一時沒忍住,笑意頓時在嘴角咧開。要不要以這樣正經的神色說這樣的話? “四公主若是知道殿下也這般說,怕是要與你置氣?!彼墓麟m還未歸京,這流言卻是先一步傳入了楚京之中。四公主休夫后難耐寂寞,找了面首入門。 那面首,便是暮云。 安若先前閑來無事聽石竹說過此事,京城內的唾沫星子早已堆了滿缸,多得是說四公主不成體統??膳匀苏f來便罷,楚元逸竟也順口拿四公主打趣。 楚元逸卻是沉溺在女子清甜的笑靨里,極力克制方斂住目光,眼皮低垂道:“她不怕人說?!?/br> “是啊,四公主性情爽朗,想來也是不懼人言?!?/br> 數日后。 安若將一襲紅色嫁衣的石竹送出門,鞭炮聲漸漸遠去,她一人站在檐下,第一粒雨滴落在手背時,心口仿佛又空了一片。不知過了多久,雨水濺濕她的鞋面和裙擺,她才緩慢后退了一步??蓞s未回到房內,而是依舊站在那里,不知是等雨停,還是等大雨瓢潑。 一道青色身影手執玉骨傘出現在眼簾時,她正思索著最后一樁事。安歌的歸處。她也該問問安歌,日后有何打算?她若是離開皇子府,安歌也不便再留在府上。 “舍不得?”男子不知何時立在肩側。 “天要下雨,攔不住?!?/br> “你若是阻攔,石竹石榴此刻仍在你的身邊?!蹦莾蓚€丫頭極是忠心,硬是阻攔必是能攔住。 “我喜歡她們奔向自己的幸福?!?/br> “你呢,從未想過嫁一人過一生?”楚元逸側身凝著安若的側臉,她的臉頰似也沾染了雨水,像淌過池水的花朵,誘人采擷。 安若微微搖頭,隨口反問:“殿下呢?可有喜歡的女子?”他曾說蘇綰綰乃是棋子,不知他中意的是哪個?那一世,又是誰最后做了他的皇后。 “確有一人?!?/br> “是誰?”微弱的好奇勾扯,安若眼中終于躥出些光亮,“能讓殿下喜歡,定是個極好的女子?!?/br> 她定定地凝著他等他回答,四目交接,安若清楚地望見那眸底翻涌的情緒,一層一層像海浪一樣奔來。她沒來由的就有些慌張,可身子反應慢了半拍,沒能及時錯開臉,因而便一眼不曾錯漏,看他滿目情深,聽他清清楚楚地說道:“是,她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遇見她之前我以權術以籌謀,遇見以后,我想俘獲人心?!?/br> 安若終于錯開臉,那一瞬的慌張也消失不見。她平靜道:“殿下喜歡,為何沒有求娶?”說著又是失笑,“我倒忘了,不過殿下寬心,待四公主回城,我便騰出皇妃的位子??偛荒芰钊思夜媚镆恢钡戎??!?/br> “是我在等她?!背蒡嚨卣f道。 “嗯?”單相思??!這便不大好辦?!澳恰钕露喽嘤眯?,心誠則靈?!?/br> “她是個姑子?!?/br> 呃…… 安若張了張嘴,好會兒方才小心閉上。她就不該多問,現下可好,楚元逸竟是要與佛祖搶人,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 是夜。 因著不適應石竹不在身側,安若翻來覆去許久方才睡著??上萑氤撩咭琅f不得安生,爹爹忌日將至,她又開始如幼時般被夢魘侵襲,那明明是面目猙獰幾近癲狂的模樣,可夢里的她偏偏知曉那是爹爹,她一面害怕一面又因為思念想要靠近。 忽然,那鬼魅向她撲來。她嚇得心口都停止跳動,伴著一聲驚雷,她猛然睜開眼,眼前清晰地劃過一道可怖的身影。 “石竹?”她下意識想大喊出聲,卻只發出微弱的聲響。驚惶之余,想再發出聲音,已見紗簾微動,一道身影疾速而來。 “別怕,已經醒了,別怕?!?/br> 那聲音溫柔低啞,卻又帶著極強的力道。 安若心口撲通撲通狂跳,什么都顧不得。她一把抓住來人的袖子猛地起身,整個人結結實實撞到他的懷里。 他的心跳沉穩有力,安若貼著他寬厚的胸膛,附著他輕柔地撫在她的背上,一遍遍說著,“不怕,不怕?!?/br> 她終于安定下來,也終于發覺她緊緊抱著的人并非石竹,而是與她一般只著了里衣的楚元逸。兩人隔著薄薄的衣料肌膚相貼,她似乎是第一次察覺,男子的身體比女子guntang的多。 她慌忙松開手,垂下頭低低道:“對不起,我以為……日后煩請殿下歇在別處吧!” 楚元逸身前驀地一空,嗓音沉沉:“為何?” “爹爹忌辰將至,每年此時我每每做夢,少不得夜夜醒來不得安生。殿下歇在別處,免得被我驚擾?!?/br> “只是因此,又何必道歉?” 道歉自是因為自己行為不當。她無知時尚可,如今既已知曉楚元逸心上有人,她斷不可沒了規矩。 然這話出口,愈是顯得她輕浮。 安若下意識抿了抿干澀的唇,到底是直言:“男女有別,是我逾距?!?/br> “安若!”楚元逸嗓音愈沉,他不知安若腦子轉了幾個圈,只覺被人推開幾丈遠。仿佛不論他如何拼盡全力,她仍在層層霧靄之外,看不透,也摸不到。 安若?他極少叫她的名字。 安若以為令他不喜,又是做解:“殿下有所不知,每年此時張氏便會令人扮作鬼怪嚇我,兒時陰影我抗不住?!?/br> “既是抗不住,還要將我往外推?” 安若驀地怔住,抬眼去瞧正撞上楚元逸深邃的眸光,那眸光一眨不眨落在她的身上,幽深凝重。她瞧著有些熟悉,似乎白日里他用過這樣的神色瞧她。 是了,是她探究他心上人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