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君(重生) 第15節
“無妨無妨?!背佭B連擺手,這是無趣的日子添了樂子,半點不打緊。 “我該走了?!卑踩艉蟪芬徊礁孓o。 楚顏忙道:“等等,我讓人給你備一輛馬車?!?/br> 安若堅定搖頭:“不用?!瘪R車踢踏在凌晨熹微時太過惹眼,她還是謹慎些。說罷,不等楚顏再說什么,當即離去。 這身子周轉,確實疲憊??蛇@整宿的疲憊也是正好,令她面上顯些被脂粉掩蓋的憔悴。 安若步調匆匆,由侍女引著往自后門而出,足下踏過門檻,望見眼前景象忽然有些錯愕。暮霄在門口候著她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暮霄身側的馬車。 四公主竟早已備好? 安若心口轉過溫熱,當下仍是行至暮霄跟前:“代我謝過四公主好意,只是馬車惹眼,咱們還是費些腳力?!?/br> 暮霄眸中一閃而逝的詫異,隨即如?;胤A:“我一人便罷,只小姐您不善疾行,一路走回,只怕要趕著天明。小姐不知,天未明,這街上便有攤販出門謀生,彼時人多眼雜更是不便?!?/br> “屬下為小姐趕馬車,距國公府稍遠些便停下,再輾轉無人路過的小巷也是妥當?!?/br> 安若只覺一步步被說服。暮霄處事實在妥帖,一個念頭忽的自心底轉出,默了默,又是無聲壓下。 以暮霄這樣的身手,行事又是穩妥,她若是膽敢同四公主開口打了暮霄的主意,只怕在公主那些微的好感也要被磨滅。 末了,安若頷首道:“多謝?!彪S即踩著小凳上了馬車。 回到定國公府時,天邊剛剛泛了魚肚白,暮霄親眼瞧著安若進了碧江院,瞧見碧江院那位喚作“石竹”的侍女迎上來,方才轉身離去。 石竹一顆心吊在心口整夜,這時才開始猛地喘氣,喘了好一會兒又是趕緊道:“小姐,你可是要嚇死奴婢了!” “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這命只怕就沒了?!?/br> “小姐,你可要再睡上一會兒?”說著,又是自個否了自個,“不行不行,現下已見天明,至多再有一個時辰,主院那邊就要起身?!?/br> 許多事懸在手邊,石竹慌亂地在屋內來回行走。末了,終是停在安若跟前咬牙道:“小姐,你和衣靠在榻上勉強睡上一刻,奴婢去準備今日宮宴的衣裳和首飾?!?/br> 這一整宿,本該將所有事打理妥帖。然自家小姐出門太過突然,她整宿守在房間里,什么事都無暇顧及。 安若坐在軒窗邊的窄榻上,一手拉住石竹的手腕,一面沉沉地閉上眼。 “石竹,別慌?!?/br> 石竹定住身子不動,盡量也定定神,好一會兒才算恢復往日鎮定。 安若手背微弓托著面頰,蹙眉吁出一口氣:“我有些發暈,倒杯茶?!?/br> 她身子微微晃著,其實不止發暈,是困倦至極身子不能承受。遂眼睛發澀,身子發虛,還有些作嘔。 安若接過石竹遞來的茶飲了兩口,道:“還有一個時辰,咱們都別慌。你將東西收拾妥當,便將石榴叫醒,叫她做些吃的,這肚子空空更是難捱整宿未眠?!?/br> “嗯?!笔裰刂攸c頭,頓了頓終是開口,“小姐,你半夜去公主府可是為了……” 安若掀起眼皮,勉強撐出一條縫。明日之事多半用不到石竹,但為保萬全還是與她言說一二。 “明日進宮我會自請退婚?!?/br> 當真如此!石竹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家小姐,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事情一樁樁都在向著一個方向發展。石竹判斷不出這樣是好是壞,只覺得小姐要做的事實在驚險。 石竹滿目擔憂:“小姐真要將這樁婚事拱手讓給二小姐?”以石竹看來,未來太子妃既是未來的皇后娘娘,那是天下女子能做的最高位,小姐就這樣舍棄,實在可惜。 安若輕嘆一聲:“安寧與太子殿下兩情相悅,我在中間擋著,也是礙事?!?/br> “可是,這是陛下所賜,小姐這樣豈非違逆陛下旨意?!笔癫桓试?,怎能小姐做了好人,還要擔了驚? “不妨事?!卑踩舻?,“去忙吧!”隨即闔上眼,眼前轉過一團模糊的面容,她費力思索,終是不能讓那面容變得清晰。 十年,細算下來,已是十一年整,她當真想不起爹爹和阿娘的面容。末了,終是擱下小臂,沉沉睡去。 被叫醒時,已天光大亮,主院那端也派人過來盯著安若,免得起晚誤了進宮的時辰。 安若精神好轉些,只眼下隱約可見烏青,石竹鋪了脂粉細細遮掩,手心的傷亦鋪了一層,若非細瞧看不出痕跡。 臨出門時,張氏佯作關切,拉過她的手再度確認,安若乖巧應著,只瞧見一側預備上馬車的安向淵忽的開口:“父親?!?/br> 待安向淵停下,她才又滿眼真摯道:“父親,我夢見爹爹了?!?/br> 安向淵猛地一僵,面上慈善頓時消失不見,甚至眼底,滋生出一股惶然。 安若愈是懇切:“昨日爹爹忌辰,會不會是爹爹回來看我?他也很想念我?!?/br> 安向淵終是收回神,啞聲“嗯”了一下:“若兒,兄長自然掛念你?!?/br> 張氏在一側瞧見安向淵臉色,連忙拉著安若走向另一輛馬車,一面溫聲道:“若兒啊,進了宮可不能同陛下和娘娘說這些。我與你父親知曉你孝心,但皇宮之內,可不能隨意說些鬼神之事?!?/br> 這話,自也在提點安若,不可說前些日子被驚著一事。 安若點頭應下:“女兒明白?!彪S即與安寧上了同一輛馬車。 她將一坐下,便迎上安寧不善的眼光。然安寧應是被反復叮囑過,行程過半,至多是怨憤不平地盯著她,余下,竟是半個字沒有出口。 她琢磨著時間,團著一股溫和開口:“蓁蓁,有件事我想了想還是事先同你說。這件事,我還沒有告訴父親母親?!?/br> 安寧沒應聲,唯眼底不自主躥出些微弱的亮光。 安若繼而道:“今日入宮,許是我最后的機會,我想稟告皇后娘娘,退了我與太子殿下的婚事?!?/br> “你說什么?”安寧驀地身子前傾,整個人恨不得鉆到安若眼眶子里,看她是不是在誆她。 安若平靜重復:“我想退婚?!?/br> “為什么?”安寧氣息不平,全然亂了陣腳。說罷,又是迅速道,“你不要說為了成全我,安若,你別這么假惺惺?!?/br> 安若靜靜地凝著眼前的少女,那眼睛里攢著的期望騙不了人。 她愈是不疾不徐道:“你也知,陛下欽定的太子妃是我?!?/br> “安若!”安寧猝然被踩住痛腳,往昔的每一次囂張赫然都成了笑話。 “請你轉告太子,我自請退婚后,請他務必不要往回阻攔?!?/br> “你少自作多情,太子哥哥豈會……” 安寧說了一半,忽又頓住。眼前人始終靜靜地凝著她,眸子漆黑通透,仿佛一下子照進她心底。因而這話說了一半,忽然就沒了底氣。 太子哥哥不喜安若不假,可不敢違抗圣命也是真。 “你當真會自請退婚?”安寧狐疑地看著她。 安若斂回眸光,淡淡道:“隨你?!?/br> “這可是陛下旨意,你敢違抗?安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莫非你有了心許之人,可我從未見你與誰說話?再者,即便真有一個人,又如何能及得上太子哥哥?安若,你到底為什么?陛下欽定的婚事,豈是你想退就退?” 安寧在耳邊喋喋不休,安若索性閉上眼,半個字也不再多說。話頭點到為止,信不信隨她。 直至馬車在宮門口停下,耳邊聒噪終是停止,安若自顧自下了馬車,身后的安寧終是攥緊手心,就著婢女的攙扶下馬車時,悄然同那婢女遞了個眼色。 宮宴前,石竹趁無人察覺時,于安若身側低語:“小姐,初荷不見了?!?/br> 安若微微頷首,這一步,她賭對了。安寧在有利無弊的狀況下,選擇一試。相比太子殿下和安向淵許給她的愿景,安寧如這世間女子一般,都更想要一個名正言順。且這名正言順,冒的風險不過是一句話的通傳。 第18章 皇后 “若兒?” 一道溫和的女聲忽然傳來。安若自人群穿行而過,抵達一鳳冠珠翠的婦人面前,盈盈一拜:“皇后娘娘?!?/br> 起初,每年這一日的宮宴為撫慰功臣之女所辦,如今時日久長,除卻每年皇后娘娘都會單獨拉著她說會兒話,這宮宴幾乎已是尋常宮宴。宮宴前,皇后娘娘帶著貴女們游御花園,安若與安寧皆隱匿在人群里,安寧便是尋了這樣的時機著身側的初荷送信。 “近日身子可好?”皇后娘娘拉過她的手親昵道,“顏顏也是,明知你一向身子不好,還日日讓你岀門?!?/br> 安若溫婉應聲,整個人卻是沒來由一緊:“多謝皇后娘娘關懷,臣女一切都好?!?/br> 不遠處的張氏亦是驟然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怕安若說出什么來,同時身子發軟,已然做好下跪的準備。 然皇后娘娘輕拍著她的手,似未察覺她手心傷疤,神色如常。不一會兒便放開她,轉向一側問嬤嬤:“顏顏呢?” 嬤嬤道:“稟娘娘,公主往思雨齋去了?!?/br> “柔嬪近日身子不適,顏顏也該去看看?!?/br> 安若本不十分清楚宮中妃嬪住所,這時聽皇后道公主的母親居思雨齋,也略上了心。尤其,皇后話雖說的無懈可擊,聲音卻冷了半分。公主入宮,合該先來拜見皇后娘娘才是。 “若兒,”皇后娘娘凝著她又是十分親昵,“你呀,性子柔順謙和,又同顏顏走得近,適當勸勸她別由著她胡鬧。修習馬術終歸多是男子所為,你體弱,萬不能傷了身子?!?/br> 安若依舊眉眼低垂:“公主性情灑脫,是臣女萬萬不及?!?/br> 安若明白,皇后娘娘這話聽來是關切,實是敲打。以公主行為無羈,來敲打她愈距。甚至,公主府之事,皇后娘娘卻知道的這般清楚。她可不以為,是公主與皇后娘娘這般親昵。 但即便被敲打,定好之事也無需改變。 起初,安若便思慮過皇后娘娘同陛下的立場。陛下難以揣度,皇后娘娘乃太子殿下之母,太子殿下選擇安寧,皇后娘娘不會不知情。既是知情,略有維護她,也只是面上之事。譬如現下,皇后娘娘多半察覺她手心粗糙,卻是佯作不知。 不過,她只要一個明面上被維護就好。 且今日之事,非不能為,是不得不為。退婚之事,原本該尋一個最好最能成事的時機,眼下的時機,實在不算最好。但殺父之仇霍然入耳,她一刻也等不得。 尤其,還要喚那人做“父親”,每一聲都讓她心生惶恐與惡心。 神思回轉,皇后娘娘又拉著她說了幾句閑話,翻來覆去,不過是讓她顧好自己的身子。安若一一應著,卻也明了,皇后娘娘這樣的叮囑,似含著期盼與落定之意。 一國之母反復言說她身子不好,落入眾人眼中,便真成了她身子有礙。 正午,宮宴即將開始。陛下身側的景公公忽然前來傳話:“稟皇后娘娘,諸位娘娘主子,陛下前去探望柔嬪,特命奴才前來傳話,宮宴如常,不必等候?!?/br> “本宮知道了?!?/br> 皇后娘娘說罷,臉色倒沒什么不妥,卻是等景公公離去,一位著鴉青色衣裙的妃子拎著涼涼的語調,忽的開口:“還是柔嬪會生,自個姿色平庸不受寵,偏有個女兒得陛下喜歡?!边@若非公主開囗,柔嬪哪來這么大的臉留住陛下。 話落,無人應聲。 安若識得這位娘娘,是在后宮極有身份地位的賢妃娘娘。據說她原來也是溫婉之人,后來誕下大皇子,但大皇子養了不過周歲便是早夭,賢妃自此性情大變。無論與誰說話,總陰陽怪氣。 高位之上的皇后娘娘拿過杯盞,瞧著一片沉寂,并不打算打圓場。 賢妃娘娘繼而瞧向坐在她一側的女子,眉梢挑起:“瑾兒meimei,你這一胎,是皇子吧!” “meimei真是命好,上頭有五皇子,眼見得又要生一個八皇子,哪像我膝下無兒無女?” 被喚作“瑾兒”的女子,正是后宮皇后娘娘一人之下的瑾貴妃,家世不俗,膝下皇子也要有第二個。本該壓了賢妃娘娘一頭的身份,眼瞧著卻是溫婉柔順的性子。她托著圓滾的肚子,似聽不岀譏諷,只回以溫和的笑意。 賢妃娘娘哼哼兩聲,又開始言說旁的妃嬪。 隨后,自也有聽不得冷言冷語反駁幾句的,皇后娘娘便隨口打一打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