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仲欽并不在意陌生人的評價，但如果對方是季舒遠的親人，他可能確實會難過，所以聽見季舒遠這樣說，他低著頭沒有反駁。

    “唉?！笔Y淑音憂愁地嘆了口氣，“其實mama也是希望你們可以更自在一點，平時走親訪友什么的都不必躲著藏著……”

    “我們能保證?！奔緯嚾怀雎暤?，“都是認識了幾十年的親戚朋友，他們心里怎么想我們還能看不出來？到時候我跟你媽挨著去拜訪，當面看看他們的態度，但凡有一點不贊同的我們都不請?！?/br>
    頓了頓，季書正說：“公開辦一次婚禮，至少過年的時候能讓仲欽回去吃團圓飯?！?/br>
    話說到這份兒上，季舒遠也沒什么理由繼續反駁，只好妥協道：“那我和你們一起去?！?/br>
    仲欽眼睛發澀，低低地說：“謝謝……謝謝伯……”

    “證都領了好幾年，還不改口?！奔緯欀即驍嗨?，“是我跟你媽對你不好嗎？這么生分？”

    “不是?！敝贇J連忙說，“謝、謝謝mama，謝謝爸……”

    他嗓子堵得厲害，這輩子第一次叫爸爸，磕磕絆絆的，半天沒叫出個整，把一向不茍言笑的季書正都惹得帶上了笑意。

    “行了行了?！笔Y淑音摸了摸仲欽的頭，“慢慢改吧，沒事的?！?/br>
    仲欽埋著腦袋點了點，感覺自己心里那塊名為“親人”的空間好像正在悄無聲息地充盈起來。

    趁著過年，季舒遠陪同父母挨著去親朋好友家里拜訪，委婉地試探了一下他們的態度，最終擬定好邀請名單，將婚禮確定在夏末秋初，正好是天氣不冷不熱的時節。

    雖然只是想小辦一場，但事情仍然又多又雜，兩個人工作都忙，婚禮準備階段推進得十分緩慢。

    到夏初的時候，事情辦得差不多，兩人終于稍微能喘口氣，晚上回家不必再對著禮堂的設計圖稿和宴會菜譜頭疼。

    夏季中旬某日，仲欽突然問季舒遠：“你能把明天上午空出來嗎？”

    “怎么了？”

    “想讓你陪我去個地方?！敝贇J問，“行嗎？”

    “可以?！奔臼孢h笑道，“你的請求我有不答應的嗎？”

    “那可多了?！敝贇J嘖道，“半夜讓你停的時候你從來不停?！?/br>
    “那不是請求?！奔臼孢h說，“那是邀請?！?/br>
    “……”

    仲欽被他說得耳朵發紅，扭頭不再理他。

    第二天，仲欽沒讓人叫就早早起床，到車里也主動坐在駕駛座上，一路開到了遠郊——一處墓園門口。

    聯系這個時節，季舒遠隱隱猜到了什么。

    果然，下車的時候仲欽便解釋道：“之前因為火災去世的人都埋在這兒，我每年都會抽空過來祭拜幾次。以前沒告訴你，是覺得沒必要讓你和我一塊兒承擔這些?！?/br>
    停頓片刻，他笑著牽住季舒遠的手：“現在覺得，你都是我的老公了，承擔一下也沒什么，反正你也挺樂意，是吧？”

    “嗯?！奔臼孢h看他一眼，“學乖了?！?/br>
    仲欽哼了聲：“我本來就乖?！?/br>
    墓園很大，兩人爬了五分鐘的階梯才到地方，仲欽記得每個死者的墓碑位置，動作熟練地擦墓碑、奉花、祭酒，一路沉默。

    到最后一個墓碑前，仲欽跪拜作揖，隨后長久地注視著墓碑上的照片，輕聲道：“謝謝?！?/br>
    季舒遠把他攙扶起來，仲欽將剩下的酒放在碑旁，拍了拍褲腿說：“走吧?！?/br>
    回去的路上比來時安靜許多，仲欽打開車窗，撐著臉任由風吹，將他濕潤的眼眶吹得干澀。

    “日子總是朝前走的，時間無法倒流?！奔臼孢h牽住他一只手，安慰道，“人不能活在回憶里?！?/br>
    “嗯?！敝贇J點頭，“我知道?！?/br>
    -

    婚禮前一周左右，某日仲欽正待在家里剪視頻，季舒遠突然發來一個定位，讓他忙完就過去。

    仲欽看見那定位上是個音樂廳，以為季舒遠是要請自己去聽音樂會，便特地收拾打扮了一下。

    下午六點，他剛停好車，季舒遠的電話立刻打了過來。

    “從大門進來，坐電梯上三樓，走廊盡頭有個雙開門的房間，你直接進?！?/br>
    仲欽按照季舒遠的吩咐上樓，剛出電梯，便隱約聽見有鋼琴聲。

    越是靠近季舒遠所說的房間，鋼琴聲就越清晰。

    仲欽聽出這是李斯特的《愛之夢》，一首非常適合用來表白或求婚的曲子——他已經猜到季舒遠想要做什么了。

    抵達走廊盡頭，仲欽輕輕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灑在木質地板上的橙黃陽光。

    這是一間寬闊的琴房，里面干凈空曠，只在正中佇立著一架通體漆黑的三角鋼琴。

    奏曲人隱在琴后，仲欽輕手輕腳地轉過去，看見季舒遠輪廓利落的側臉。

    夕陽余暉落在他身后，為他鑲上一圈漂亮的金邊。

    房間一側有巨大的落地窗，窗邊種著一棵蒼翠茂密的香樟樹。

    仲欽往外面看了一眼，陽光被樹枝切得稀碎，從不同的方向看起來閃爍而斑斕。

    他走到季舒遠身后，靠著窗臺，安靜地聽完這一曲。

    琴音盤旋一陣才徹底停歇，季舒遠緩緩合上琴蓋，從旁邊拿過一只禮盒起身。

    他走到仲欽面前，正要往下跪，被仲欽攥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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