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咬鵑原本還冷臉看著兜兜在喋喋不休, 聽到最后一句話時, 不知為何，她眼中的冰霜竟像是松動了幾分。

    他他真的這么說的？

    綠咬鵑的聲音又輕又緩，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氣若游絲，反而為她原本柔美的嗓音添上幾分別樣的韻味。

    這話說得曖昧，換了旁人來聽，定然能辨出其中不同尋常的意味。然而兜兜可不是什么普通旁人，他直接無視了綠咬鵑微妙的語氣，依舊快樂地回道：對呀對呀，他這么說了。所以你認識莉莉嗎？你可以告訴喵她在哪里嗎？喵是來找她一起回家的。

    綠咬鵑一時無言，盯著兜兜又不說話了。

    兜兜自顧自說下去，他道：你為什么一直呆在樹上？你是被綁住了嗎？你需要小貓咪的幫忙嗎？喵有一雙可以削鐵如泥的利爪，可厲害喵。

    最后一句形容自然是夸張修辭，但小貓咪覺得在談判桌上適度夸大自己的能力可以有效推進溝通進度。

    綠咬鵑驀地展開雙翼，明銳的綠色光芒大盛，轉瞬之間，美麗的長尾鳥兒消失不見，原地化作一位千秋絕色的佳人。她身著一襲綠色長袍，淺金色長發及踝，有著一雙明澈能剪秋水的煙色雙眸，直直望過來時，似霧似雨似春愁。

    兜兜瞬間看呆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咽下后續的一連串問題。他的豹外公曾經給他看過莉莉外婆的照片，兜兜自然是一眼便認出眼前這位美人就是莉莉里斯本人。

    小貓咪的外婆是只長尾巴綠鳥。

    那么大大的豹外公居然喜歡的是如此小小的鳥外婆。

    豹外公說的果然沒錯，兜兜長得極像外婆，尤其是那雙眸子，幾乎就是異曈的翻版。

    無數念頭同時閃現腦海。一時之間，兜兜也不知道哪樣事實更令他震驚。

    于是他抬起前爪舔毛，迅速為自己打理出一個精神的頭毛造型，而后重新調整坐姿，正襟危坐，分外真誠地同長輩打招呼。

    你好喵，外婆！

    莉莉蹙眉，語氣冷淡地命令道 ：不許叫我外婆。

    嗷！兜兜從善如流，火速改口道，你好喵，喵喵爸爸的mama！

    許是察覺到對方的冥頑不靈，莉莉放棄糾正小豹子貓貓頭的叫法，轉而道：你是梅利的孩子？

    對嗷！

    兜兜開心地回答問題。他現在還維持著美洲豹的外型，不知為何，聰明的小貓咪隱隱意識到莉莉或許并不喜歡看見這個獸形。

    于是兜兜舉起兩只前爪作捧臉狀，努力想將兩頰擠得圓潤飽滿一些，模仿出些許他昔日橘貓的風采，同時口中含糊嘟囔道：你別看喵這樣，其實喵本來是一只很可愛的小貓咪哦。喵還有很軟很嘟嘟的肚腩，挼過的人都說好，你可以試一試。

    語畢，兜兜努力挺起胸膛，想要展示自己傲貓的肚皮只可惜厚實的金色毛發之下只有屬于美洲豹的健碩肌rou，隱隱竟然還有腹肌的模樣，實在是爪感欠佳。

    兜兜訕訕收爪，略顯緊張地看著莉莉。

    瀟灑的小貓咪沒有家庭，四海為家，親人對于兜兜而言還是個新奇概念。他現在也已經明白，哪怕對于人類自身而言，親緣也是難能可貴的。在內心深處，他希望莉莉能夠接受并喜歡自己。

    莉莉的臉色一時晦澀難辨，她隱約感覺到胸口好似中了一箭，以至于長久冰封的情緒都出現一絲裂痕，卻不知是為何。若是她對古地球的貓文化有更為深刻的了解，就能明白擊中她的是來自狡猾貓咪的萌態光波。

    莉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轉移話題，命令道：你坐好，我給你講一段故事。

    她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中不知不覺已帶上了幾分長輩的威嚴。

    好呀好呀，喵最喜歡聽故事了。

    兜兜興高采烈地找了個里莉莉更近的地方盤腿坐下，甩動尾巴尖兒將地面敲得咚咚響，一雙琉璃似的眼珠裝滿了焦糖色的秋意。

    快開始吧喵！

    只可惜他的小魚干帶不進來，否認一口一條小魚干，就著美味多汁的八卦故事，一定會是一件貓生美事。

    莉莉瞥了他一眼，裝作沒看見兜兜眼中過于明顯的激動之意，緩緩地開口說了下去。

    傳奇莉莉的故事要從很多很多年前，從她剛開始記事時開始說起，從一個不知名的邊緣小地方說起。

    莉莉，長于垃圾星的女孩，和邊緣區域籍籍無名的普羅大眾一般，有名無姓，像雜草一般掙扎求生。但她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自從出生起的那一刻，她的體內就存在某種力量，一股隨著年歲蓬勃生長的力量，成長速度之快，就連莉莉自己也無法掌控。

    缺乏教導和指引，莉莉只能依靠本能尋求自我突破。她成功了，從一個無人問津的小人物最終成長為帝國史上最具天賦的助眠師。她實現了人生的理想抱負，結識了能夠相伴終生的伴侶，還誕下延續血脈的孩子，終于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家。

    然而彼時的莉莉沒能看清，她的成功只建立在脆弱的基石之上，這一切看似圓滿的美景都只是空中樓閣。她對于精神力的開發方式過于冒進且兇狠，很快便透支自身。就像是將一個星球的能量強行壓制在一個棒球大小的體內，莉莉被迫走上了與那顆失敗的超新星N6946BH1相似的道路。

    她內爆了。

    內爆不僅摧毀了莉莉的精神力池，還嚴重毀損了她的精神世界，甚至篡改了她的記憶。她好似徹頭徹尾變成了另一個人，再也無法忍受她心愛的丈夫和滿懷期待生下的孩子，無法忍受她幼年時幻想的一切美好生活。若是繼續原有的生活軌跡，莉莉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忍不住出手傷害她生命曾經最重要的兩個人。

    最終，莉莉選擇了離開，主動讓莉莉里斯這個身份死去。

    莉莉從未將她精神力隱患訴諸于口，就連里斯大將也以為她罹患的乃是不明緣由的精神力紊亂綜合征。

    兜兜明白過來，莉莉所謂的故事敘述的是當年真相殘酷的另一面。

    她擁有了另一份全然不同的記憶，她不再是單純的莉莉。

    *

    作者有話要說：

    （兜兜端正貓貓坐，微笑，長得禮貌.jpg）

    兜兜：沒有一只人類可以逃過貓咪充滿愛意的動感光波，哪怕她的基因里是一只鳥

    （小貓咪試圖躺下，露出柔軟的肚皮賄賂外婆，結果發現自己竟然長出了腹?。?/br>
    兜兜：這么漂亮的外婆當初是怎么看上大豹子的，是圖他腦門禿還是圖他尾巴短？喵不理解

    豹外公：你禮貌嗎？

    兜兜：開玩笑，小貓咪超禮貌的好不好！

    第150章 預言碎片 小貓咪這雙眼睛依舊看透太多

    一個人只要仍舊存在于世, 就意味著他還活著。然若此人的記憶早已面目全非，以至于不得不全盤否認他過去經歷過的一切。那么對于他的親近之人而言，他們愛著的、陪伴著度過漫漫年歲的那個人到底是活著還是已然死去？

    兜兜聽到這兒, 忍不住插話道：你夢見了什么，在你決定離開那一天？

    莉莉略顯驚訝地瞥了一眼兜兜, 大約是沒想到那只看起來呆呆傻傻的小東西竟然如此敏銳，一下子便抓住她未盡之意里的重點。

    她不由得贊道：你很聰明，和里斯家的人不太一樣。

    兜兜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大腦袋，故作矜持道：也沒有啦, 一般般的。

    他用短尾巴在地上劃拉出一道淺淺的痕跡，并伸出一只爪子輕輕比劃，示意自己展示的真的只有一點點聰明才智。

    莉莉沒有理會小貓咪復雜的心思, 兀自繼續往下說。

    我確實夢見了某些東西。確切地說，不只是我決定離開的那天夜里, 在那之前很長一段時間, 我的記憶就出現了許多不屬于我的碎片。

    從那時開始, 莉莉的現實生活同她記憶中理解的世界便開始割裂。這種強烈的違和感在她終于下定決心的那一晚達到頂峰。

    她在夢中受到神諭的召喚。

    又是那什么神諭！兜兜驚呼，下意識地收緊爪爪, 鋒利的爪子在地面上留下道道深刻的劃痕。

    此時在兜兜心中, 所謂的神諭就和古地球時期的傳銷組織差不多，聽起來就不像是什么好東西, 但偏偏陷入其中的人都對其深信不疑。

    出乎意料地, 提到神諭, 莉莉臉上并未呈現出狂熱的信徒神情, 反而眉峰輕挑, 透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意味。

    是啊, 神諭。在我的夢境里, 我清楚地看見了神諭，不過是些融合精神力的小把戲罷了。莉莉說道。

    外界現今尚未攻克的融合難題，莉莉早在百年前就已堪破其中原理，并隨意地稱之為小把戲，這是何等的自信從容。只可惜在場唯一的聽眾受限于自身淺薄的星際知識，無法受到震撼。

    是還有別的東西嗎？兜兜追問道。

    莉莉略點了點頭，瀑布一般垂落的金色長發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顫動，泛著迷人的金屬光澤。

    我破解神諭篡改的夢境之后緊接著就進入了另一層夢境。在那層夢境里，我得到了一塊碎片。

    說到這，莉莉側頭，定定地看向兜兜的眼眸深處，如此專注，仿佛是想將當日夢中之景盡數傳送給兜兜。

    兜兜自然無法接收到如此縹緲的訊息，只覺得那一定會是十分驚人的發現。果不其然，莉莉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兜兜的猜測。

    我得到了先民預言的另一部分殘片，獲得完整的預言信息。

    兜兜目瞪貓呆。

    先民預言這個關鍵詞一出現，兜兜便知道事情要變得有趣了。他已經知道預言之所以被低估是因為它對某項未來可能會出現災難解釋得含糊其辭，參考價值有限。

    完整的先民預言中最重要的一條訊息是他們預言了自己后裔的滅亡。

    兜兜的眼睛瞪得更圓，看起來頗有些傻氣。

    先民的后裔便是現今的獸人，也就是說先民預言指向的就是人類終將滅亡。這與神諭教神明厭棄人類的教義簡直不謀而合。難不成先民預言和神諭乃同宗同源？多么諷刺。

    根據莉莉所言，先民預言的完整版本中分別出現了天災萬不存一吞噬等駭人的字眼，同時也出現了奇跡星救世時空回溯破立等關鍵詞。

    只可惜完整預言只在莉莉的夢境中閃現過那么一回，而那時的莉莉精神力處于極其脆弱的狀態，難以承受如此巨大的信息量沖刷，無法復刻完整預言內容。

    盡管如此，莉莉所能記下的關鍵詞足以幫助她分析情勢。此后多年，莉莉一邊重新修習自己的精神力，一邊深入探索先民預言。她前后又進入過好幾次不同的夢境，多次截獲來自過去和未來的映像碎片。

    糅合這些內容，莉莉終于能夠拼湊出一條相對完整的發展脈絡。她猜測，在可預見的未來某一天，也許是因為硼素魔對碳基生物的掠奪強度驟升以至于獸人再難抵擋，迎來某次足以毀滅全族的巨大災難。

    又或許是源自某次不明情狀的宇宙異動，獸人人口大幅度縮減，幸存者被迫進入二次進化階段。然而剩余的生存資源寥寥無幾，內憂外患的雙重壓迫下，留給他們再次進化的時間和空間都不足。

    無論如何，獸人都必須自救。常規方法走不通，他們迫切需要一條足以打破規則的捷徑。

    在某次機緣巧合之下，莉莉相信未來的獸人們一定尋找到某種能夠時空穿越的方式。他們將某個足以改變終局的因素送回到早些的時間線上，試圖以此改寫人類的存亡篇章。

    至于是通過何種方式傳送何種因素，如何更改歷史，而時間回溯又為何不會造成外祖母悖論等矛盾，如此種種，莉莉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好學的大貓咪舉起爪子，怯生生地提問道，這和你想讓我們都死在這個夢境里有什么關系呢？

    為什么呢？

    莉莉突然輕聲一笑，顯得容貌更為昳麗灼灼，令人一時移不開眼。

    當然是因為我發現病毒就在你們當中。

    病毒？

    兜兜努力想要跟上莉莉的思路，磕磕絆絆地分析道：難道說我們中間會有誰變成了那個足以改變歷史的因素嗎？

    為了保證時間回溯計劃的成功，莉莉女士才不惜痛下殺手，力圖將一場人類浩劫提前消弭于無形。如此一來，盡管她的手段略顯偏激，但若是從更大的利益出發，倒也像是人類這種理智而瘋狂的基因會選擇的一條路。

    只消瞥一眼，莉莉就讀懂了兜兜如白紙一般鮮明的面部表情。下一秒，冷酷的莉莉女士無情地打破了孩子的美好幻想。

    誰說我是為了阻止那場浩劫而來呢？

    喵？

    兜兜幾乎能感受到自己腦袋上冒出來的那排巨大問號。

    不是吧不是吧，他的外婆真的打算不折不扣地走上大壞蛋的道路嗎？

    小貓咪一時承受不來這樣的真相。

    莉莉沉聲繼續說道，語氣里是道不盡的憂愁。

    人類啊，太過貪心。殊不知十幾億年前，被奉為生命母親的古地球也只是一片死寂的荒漠。再過數萬年，也許又會歸于空無。

    生命并非地球孕育的奇跡，只是一個死寂與死寂之間突然冒出來的一場短暫意外罷了。

    人類，這場意外的最大受益者，妄圖永遠地把控住這份天賜的幸運。他們掙扎、他們不屈，他們最終為了挽救而造成更大的犧牲。

    拼命抓住一線生機，甚至不惜打破宇宙規則。一次又一次的時間回溯，不可避免地給處于過去時間節點上的人類世界制造禍亂，種種禍亂。

    為了虛無縹緲的某個無限延續種族的可能性，真的就應該犧牲在這個過程中隨機誕生的那些渺小個體嗎？為了更大的、更遠的利益，當下人類的幸福便不重要嗎？

    是讓普通人不知價值與否的基因傳遞萬代更有意義，還是更應把握平凡的當下，讓每一個普通人都有明天？

    換句話說，我們憑什么應該永存不朽？我們又有能力做此奢想嗎？

    莉莉在預言夢境中見證過無數為了避免那場浩劫發生而做出的努力，更見證了這些努力導致的種種犧牲，甚至可以說，過程中的犧牲或許早已遠超最壞的結局帶來的后果。這一切，無不堅定了莉莉的信念。

    先民預言或許為真，破局之法亦真，但它并不值得當代獸人們為之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