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兜兜低下頭，悶悶不樂地說道：那算了吧，光是羽毛其實也挺好玩的。

    海樓伸手，安撫地摸了摸他的后腦勺。

    幸而，小貓咪的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他的郁悶之情只持續不到一分鐘，很快便又被工作人員接下來的介紹轉移了注意力。

    貴客既然如此喜歡親自收集物資，接下來我們要游覽的場地一定會符合您的心意。

    雞冠獸一改愁容，重整旗鼓，再次興致勃勃地介紹起下一個島內項目來。

    噗噗獸是霍姆茨浮空島另一大特產。所謂噗噗獸，是一種可食用的獸人馴養家畜。噗噗獸的身量只有小狗大小，擁有一雙細長無毛的光腿，卻喜歡單腿站立。由于它們的頭部和脖頸嚴重退化，幾乎和軀干融為一體，加之身披柔軟細長的灰白色毛發，從遠處看來，就像是一團圓滾滾、毛絨絨的線團子被插在一根桿子上。

    噗噗獸同樣也是群居動物。它們生活在一大片綠茵茵的草地上，像古地球時期的綿羊一般三五成群地飄蕩著，在綠草叢中勾勒出浮動的白云，悠閑自在地翻找著鮮嫩的草籽，多汁的嫩葉，以及人工投喂的飼料塊。

    兜兜一見到噗噗獸，立刻兩眼放光，口中喊道：好多的棒棒糖！長毛的棒棒糖！

    正介紹得起興的雞冠獸笑容一頓，發現自己完全接不住這位見多識廣的貴客的話頭，只好裝作若無其事地模樣，自顧自地往下說道：噗噗獸的rou質一般，通常會被加工成即食的rou制品或是原料。不過它們還有另一項寶物，那便是身上的毛發。

    噗噗獸的毛發厚重綿實，保暖功能極佳，可用作各類紡織物原材料。最重要的是，它們毛發的取用十分便捷。

    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迎來噗噗獸的褪毛期。在這個期間，噗噗獸們的多數毛囊進入修養期，只需稍加外力，便能夠輕易幫它們脫下浮毛，甚至于，只需要對準它們用力一吹氣，那些毛發便會隨風揚起，最終進入我們空中的毛發收集器中。

    兜兜聽畢，更加興奮，再次喊道：蒲公英！會動的蒲公英！

    噗噗獸生性溫和親人，舉止略顯木訥，哪怕被捏住身體挼搓，也依舊能夠心大地繼續吃食，因此很適合用作互動道具。

    兜兜一行人被引入某片放牧草地中，在那里，他們可以與噗噗獸近距離接觸，甚至能夠自己動手幫褪毛期的噗噗獸除毛。

    在提及安全提示和注意事項時，工作人員下意識地按照以往經驗來介紹，溫和地告誡在場的幾位Omega道：請各位貴客不要害怕，這些噗噗獸都是精挑細選過的，有著豐富的與陌生人互動的經驗，在一般力道下，它們甚至毫無反應，不具備任何危險。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就見兜兜一把捏住就近的一只噗噗獸，強行拎著噗噗獸的兩條腿將它倒吊過來，像搖鼓槌似的晃了晃，然后對準噗噗獸的毛毛，鼓起胸膛猛地吹出一口氣。

    噗噗

    兩口氣之后，白色的絨毛紛飛，如楊絮飄飄。再看兜兜手中那只噗噗獸竟然瘦了一大圈，只剩下最里層短短的一層絨毛，看起來既可憐又可笑。

    兜兜撒手，松開那只倒霉的噗噗獸。噗噗獸撲棱著雙腿站起來，慢悠悠地走動兩步，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剛才遭遇的險情。于是它驚恐地瞪圓眼睛，慢吞吞地小跑起來，回到自己的族群，猶如一顆被吹散的蒲公英，醒目地插入一群毛絨絨之中。

    兜兜利用同樣心狠爪辣的方式禍害了其他的噗噗獸，一連脫出十幾頭光禿禿，這才沒了興致，停歇下來。

    彼得和海鈴向兜兜投去欽羨的目光。他們兩個在漢納的保駕護航之下，也只敢偷偷地摸上一兩只噗噗獸的屁股，挼下一小撮毛來作紀念品。

    最后，兜兜豪邁地用海樓的星幣買下他的勞動成果。那一大坨噗噗獸毛聚在一堆，蓬松得像一片云朵一般，最終經壓縮，變成一捧大小，沉甸甸地極有分量。

    兜兜原本對這團毛并沒有特別的想法，只覺得搬回家讓管家幫忙搓成毛球球，拿它們做玩具應該也不錯。這時，海樓卻開口提出讓兜兜將噗噗獸的毛毛和嘎啦鳥的羽毛一起交給他。

    等過幾天，我再讓人給你送回來。海樓保證道。

    兜兜不解，歪著頭看了看海樓，不明白他的人類為什么會喜歡這些小貓咪的玩具。不過兜兜的玩性早已在運動中得到滿足，而這些東西原本就是海樓自己掏金幣買下的，他無可不不可地交出戰利品，大大方方地送給人類。

    參觀完浮空島上的兩大特產后，接下來的行程也松泛許多。兜兜在海樓的陪伴下，輕松恣意地自由活動起來。在島上，他還見識到許許多多奇妙的生物。

    比如說經常出現在里斯家餐桌上的啵啵獸，其實是一種身形類似于野豬的獸類，卻長著三條尾巴和六條腿，實在是太有自我奉獻精神了。啵啵獸的腿rou尤其好吃，是難得的商品rou。啵啵獸渾身披著的柔軟紅色毛發，可用于制作粗糙的布料，價格低廉，是生活不寬裕的獸人們的首選。

    而另一種生活在水中的獸類名為啾啾獸，會發出像鳥兒啼鳴一般的啾啾聲。它的身形與馬相似，只是拖著一條長長的牛尾巴。啾啾獸的皮毛價值極高，厚實的毛發長有華麗的花紋，可防水保暖，也可用作編織物。

    兜兜趴在啵啵獸牧場的圍欄邊看得兩眼發直，不斷吞咽口水。海樓看得好笑，邀請他在一旁的突突球內坐下。

    突突球是一只巨大的透明行動球，為游客提供休憩用的桌椅，啟動后也可在一定范圍四處滾動，作觀光車使用。

    突突球外的景色不住變換，兜兜豎起耳朵，凝神觀察了一會兒，很快便被海樓不知從何處變出來的點心果子勾了魂。

    天哪，你未免也太能干了吧。兜兜豎起大拇指，大聲贊美他的人類。

    謝謝。

    海樓擺開點心盒和果盤，兜兜埋頭扎進去，哼哧哼哧啃得頭也不抬。海樓就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時不時幫他遞個小碟或是擦擦嘴角。

    等兜兜吃得肚皮鼓起，心滿意足之后，海樓這才不急不緩地開口說道：臨走前，修杰先生與我聊起，說你最近不太愿意努力學習和工作？

    兜兜想要舔爪子的動作僵在原地，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完了，被告狀了。

    他掀起眼簾，偷偷瞄了一眼他的人類，只見海樓的臉色依舊，靜靜地看著他，透不出喜悲。

    兜兜眼珠滴溜溜地轉動一圈，想要理直氣壯地大聲駁斥，小貓咪本就不應當勤奮刻苦地工作，只需要偶爾意思意思地工作一下下就可以了。然而這番氣勢磅礴的話涌入喉間，如千軍萬馬殺出陣地，在看到海樓那對波瀾不驚的黑色雙眸之后便偃旗息鼓，再也囂張不起來。

    不知為何，兜兜總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海樓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他并不想讓海樓失望，小貓咪不是天生就想給自己的人類搗亂的，偶爾它們也會想要逗人類開心，讓他們露出驕傲而欣喜的表情。

    可是什么樣的小貓咪才會是令人類心生自豪的小貓咪呢？

    兜兜沉思片刻，默默將會抓老鼠這個選項從腦海中排除，疑惑地盯著海樓。

    海樓說道：我覺得你是愿意工作的。

    咦，是嗎？

    兜兜皺起眉頭，認真想了想，點頭道：我愿意偶爾工作一下。

    海樓問道：為什么？

    我之前遇見過一只朋友哦，一只很特殊的朋友，他送給我一只超級棒的紙箱。我的朋友告訴我，工作就是一種力量，可以幫助我想幫助的人，所以我其實覺得工作還不錯，我喜歡成為一只厲害的小貓咪。

    那為什么是偶爾想工作呢？海樓耐心地引導兜兜。

    兜兜又沉默了片刻，嘟囔道：因為我覺得勤奮工作就太像一只人類了吧。人類就會有許許多多的煩惱，要想辦法克服，偶爾還會自己給自己制造麻煩，總而言之，很討厭的，都不像我了。

    他是一只小貓咪，無論身上發生何等變化，他都不愿放棄自己的原始身份。兜兜以前的所有認知、所有思考都建立在這個大前提之下，他的一切冒險和精力都是作為一只小貓咪來進行的。若是忽然有一天，他被剝奪了小貓咪的身份，被迫像一只真正的人類那樣思考和生活，那過去的兜兜又算什么呢？

    所有人都告訴要勤奮，要努力，要變得更加優秀，那么不想勤奮，不想努力的小貓咪是不是就不值得大家喜愛了？單純地作為一只小貓咪就不應當生存在這個世界嗎？

    下意識地，兜兜想將這些想法捂住，并不想深究，不想了解得過于透徹，因而顯得更加悲涼。

    兜兜說的很含糊，但海樓還是大致明白過來。

    是因為你覺得勤奮學習工作的你就不再是兜兜了嗎？他這樣問道。

    兜兜一怔，繼而點了點頭。好像是這樣，但又好像還有其他的什么東西堵在他的心頭，以兜兜現在的思維能力，尚未能夠清晰明確地表述出來。

    海樓繼續說道：其實，我想我可以理解你。

    兜兜好奇地看著他。

    你應當已經知道，每個人的價值建立在他的社會貢獻之上。這樣說雖然還不夠準確，但現有的社會階層初始時確實根據貢獻值劃分。能力大、貢獻值高的獸人能獲得大量資源，擁有挑選優質伴侶繁衍后代的權利，從而發展勢力，建立家族派系，進一步占據更多更好的資源。相對的，后起的獸人們很難擺脫先天劣勢，沖破自身階層的局限。

    這種生存方式辛苦嗎？自然辛苦，我相信掙扎其間的獸人，鮮少有人心甘情愿。所有人在各個階段，都會不同程度地產生抗拒奮斗的逃避心態。

    這很正常。

    這種情緒并不代表某人的懶惰懈怠，或是道德低劣，甚至不代表懦弱膽怯。這只是他作為人的基礎情緒而已，是他對外在世界的觀察和反思折射而來的情緒反饋罷了。

    當一個人的價值與他的能力、天賦、自有資源等外在之物相關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便很難做到絕對平等從心。你很難辨別，你對一個人的喜愛，是由于他單純的個體，還是結合他周身的一切。

    我想，所有學會思考的人都曾有過類似的懷疑。你這樣想，并不是因為你太任性，反而是你的思想趨于成熟的跡象。

    兜兜吸了吸鼻子，老老實實地說道：你講得太復雜了，我聽不懂。

    海樓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小腦瓜，溫柔地說道：沒關系，我不是想讓你接受我的想法，也不想強迫你作出改變。你只當我在自說自話，隨意聽聽罷了。我知道你是一只聰明的

    小貓咪！兜兜連忙幫他補充道。

    海樓略點了點頭，接著往下說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無論是什么境遇下都能堅持自我。這是你身上難能可貴的一點，也是令人欽佩的一點。

    兜兜抿著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接下來我們換一個問題，你知道你的那位朋友，為什么對你說，工作是你的力量嗎？

    兜兜搖頭。

    從淺層來看，工作可以賦予你幫助他人的力量，能夠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是這句話還有另一層含義：工作可以賦予你拒絕的力量，讓你不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這段繞口令似的話令小貓咪困惑起來。兜兜懵懂地眨眨眼，想要努力跟上思緒。

    我們此時的社會并不算公平，卻也算是維系著某種殘忍的公平。我相信若是將來有一天，帝國大業得償所愿，我們擁有更多的資源和能量，或許可以推進社會變革，成立一個對待所有個體都更為公平的新社會。到那時，獸人們在年輕有為之時可以毫無顧忌地奉獻自我，不必擔心將來若有一天他失去社會價值，便會被族群拋棄。

    然而再往上，例如建立一個絕對公平的社會，聽起來倒像是某種甜蜜的陷阱。我相信，只要一個社會仍舊在成長，想要煥發活力，便永遠無法、也不會做到絕對公平。

    因此很可惜，我們只能生存在一種不太公平的公平社會里。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下，一個人的貢獻值便是他安身立命所在，是他的生計，是他的話語權，是他的一切后路。

    而這樣的貢獻值總歸是通過工作來體現的。

    當你不知道如何是好時，你便應當工作，用工作來證明你的天賦，你的價值和你的觀點。當你遇到不合心意的人或是事時，你還應當工作，將那些瑣碎人事拋諸身后，令他們無法再成為你的羈絆。當你想冒天下之大不韙，你更應當工作，取得不可替代的成就，讓所有反對者都無法撼動你的決定。

    很抱歉，你身處于我們這樣的社會、這樣的時代，我只能告訴你這樣殘酷的真相。

    海樓垂目看著兜兜，眼中的溫柔搖曳得近乎悲傷。

    你若是甘愿做一個普普通通之人，夾雜在蕓蕓眾生之中，大可以隨遇而安，隨波逐流，但相應的，你會被迫放棄自我選擇的權利，承受別人加諸于你身上的枷鎖。

    你若不愿意，只想做自己，做一個特立獨行，瀟灑隨性之人，做一個真正的天才，便需要成為最優秀的人，在工作中證明你自己。這是我們的時代對天才和獨立者施加的詛咒。

    兜兜迷迷瞪瞪地自己琢磨了一會兒，有些明白過來。

    他確實可以只做一只無憂無慮的小貓咪，像他過去那般?？墒乾F在的他生活在人類的社會中，便需要遵守人類的規則，就像他以前也需要遵循貓咪的規則一樣。世界萬物，總會有自己的法則。

    若是無法保證不喜歡他的那些人永遠不會有力量顛覆他的生活，兜兜就無法安全地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貓咪。

    而他現在是一只需要適應新環境，挑戰新規則的小貓咪了，開拓疆土，標記新領地，就像年輕的雄獅進入一片全新的陌生領域，它的首要任務便是磨快利爪。

    但是事先聲明哦，我心里還是不喜歡工作的。

    你當然可以不喜歡。其實我也不喜歡工作。

    真的嗎？

    真的。

    不騙我？

    不騙你。

    *

    作者有話要說：

    兜兜對于勤奮的看法其實有點像是讓我自己安排工作，我可以主動地做點什么，但是你們要是將工作強加于我，為我制定計劃強制我執行，那我就不太開心了，甚至會開始劃水（。

    另外，海樓這種一日六頓的喂法，我感覺很快就會大橘已定。胖貓貓雖然有可愛之處，但是現實中的小貓咪還是要控制體重的喲。

    PS：雖然在作話里解釋，聽起來有點像替兜兜找補的意思，但還是多少說兩句吧。這個浮空島的節日叫豐收節，顧名思義，就是一個很樸素的農民節日，大家可以把它理解為農家樂。里頭的所有農副產品是可以購買的，比如嘎啦鳥的羽毛，或是植物花朵，只要你付足夠的星幣，便可以帶回家。自然的東西為什么珍貴，除了養殖種植不易之外，越自然越接近古地球時期的物品，越可以安撫和幫助恢復精神力。所以浮空島的產品不會永遠放在島上，最終目的還是送去千家萬戶，不管是用于食用還是用作裝飾物，比如之前外公就送了一條魚給兜兜（雖然被吃了），第 一 章里頭管家換上羽毛編織的手工地毯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