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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四犯 第12節

    何嘯不免意外,原想著閨閣里都是些靦腆怕生的女孩子,沒想到這沒由來的丫頭倒敢替梅芬開腔,且說得也在理,讓他不大好反駁。

    心頭有氣,覺得這丫頭讓他下不來臺,便解嘲地哂笑了一聲,“小娘子是永安侯府千金吧?若不是在舅舅府上,還沒機會結識小娘子呢?!?/br>
    云畔堆出個敷衍的笑,“何公子名動上京,我倒是對公子的才情早有耳聞?!?/br>
    如此一位大才子,名聲在外,卻在別人閨閣里出言不遜,實在令人不齒。她話并未說透,但意思全在里頭了,也不在乎何嘯不懷好意的探究,給梅芬的女使遞了個眼色,“八寶,送何公子出去?!?/br>
    八寶得令,邁前一步,“公子請吧!”

    何嘯臉上神情瞬息萬變,忽然又云淡風輕起來,向梅芬拱了拱手,“meimei不豫,好生歇著吧。我近年在上京游學,來往很方便,等過陣子meimei大安了,我再來瞧你?!闭f罷瀟灑轉過身,大步往門上去了。

    梅芬見他走遠,憋了半天的氣才敢大膽吐出來,木然坐著對云畔道:“你聽見沒有,他還要再來?!?/br>
    云畔也覺得這何嘯不大對勁,聽他話里話外的意思,明明對梅芬的境況有所了解,要是真有誤會,今天大可以坦誠地解開,可他并沒有,反倒說一些刺激梅芬的話,不知究竟存的什么心。

    她撫了撫梅芬的肩頭,“阿姐別怕,你越怕,他越是要戲弄你?!?/br>
    可梅芬低下頭捂住了臉,“我怎么能不怕呢,我險些死在他手里……還好今天有你在,否則我可如何是好??!”

    這件事確實讓人苦惱,尤其姨丈和姨母到現在都不覺得這個何嘯居心叵測,因兩家是姑表親的緣故,也不會阻攔何嘯見梅芬。

    云畔忖了忖道:“阿姐先前不愿意完婚,如今看來反而完婚更好。去了魏國公府上,何嘯就不敢再造次了?!?/br>
    誰知梅芬的腦袋搖得像潑浪鼓,“不成、不成……”

    這時明夫人進來了,見何嘯不在,便問:“你表哥上前頭去了?”

    梅芬氣母親不問情由把人帶進來,又不好責怪母親,氣急敗壞地站起身便進內室去了。

    明夫人怔了下,“又惱了?”

    云畔模棱兩可地笑了笑。

    明夫人嘆了口氣,“我是想著如今各自都長大了,小時候的事也該過去了……罷,今晚你姨丈要設宴款待何嘯,你和你jiejie就在自己院子里吃吧!明日我要入禁中一趟,剛才太后遣了內侍來傳話,也不知是什么事?!弊炖镎f著,臉上神色凝重起來,“想是為了梅芬和魏國公的婚事,禁中要給示下……”

    這樁婚事,其實并不是兩家聯姻那么簡單。

    明夫人心事重重,隔簾朝里間望了望,隱約見月洞窗上掛著一只鎏金鳥籠,一陣風吹過輕輕款擺,腳上扣著黃金鏈的鸚鵡沒站穩,張開雙翅,呼呼地掙扎撲騰起來。

    第20章 我叫李臣簡,小字忌浮?!?/br>
    次日一早,明夫人就沐浴更衣,跟隨門上守候的內宦進了壽慶宮。

    往常她們這些誥命夫人,也有入禁中陪太后皇后及妃嬪們閑聊解悶子的時候,但大抵都是逢著節氣,或是宮中有頭臉的貴人們生辰辦宴,像這樣平白傳召進宮的,確實不常有。

    也許是自己想多了,明夫人走在筆直的夾道里,惴惴地思量。她的母親是平遙大長公主,是官家姑母,不拿身份地位說事,總算連著親,或許是太后想見一見親戚了,想找人說說話了,宣幾個素日聊得來的傳入禁中,也不是不可能。

    她抬眼望了望前面引路的黃門,謹慎地叫了聲中貴人,“今日還有哪家夫人,來赴太后的茶局?”

    黃門回過白胖的腦袋,笑著說:“只請了國公夫人一位,夫人在太后跟前可是獨一份,早前太后有什么心里話,不都只宣夫人一位么?!?/br>
    然而越是這么說,里頭顯見地越是有蹊蹺。明夫人心里七上八下,拜見了太后復坐下說話,遠兜遠轉先聊了些題外話,最后終于轉到了梅芬的婚事上,太后倚著憑幾問:“大婚的正日子定下了嗎?”

    明夫人搖了搖頭,“胡太夫人說請人瞧日子,左不過這幾天吧,就會送帖子過府的?!?/br>
    太后的視線投向窗外瀟瀟的藍天,嗟嘆著:“時間過得真快,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孫輩的孩子們都要成家立室了。我倒是很羨慕胡氏啊,她還有孫子的婚事可cao持,雖說兒子走得早些,有幾個孫子孫女在膝下承歡,總還有些安慰?!?/br>
    當今官家的懿德太子薨后就沒有再生養,這對太后也好,對整個江山社稷也好,都是巨大的遺憾。

    至于太后口中的胡氏呢,就是當年的胡貴妃。胡貴妃生梁王,先帝升遐后隨子出宮居住,后來梁王病故,得了個忠獻的謚號,家里唯一的孫子受封國公,就是現在的魏國公。

    李家宗室,似乎子息上都不太健旺,但其他幾位王侯總算還有養到成年的兒孫,唯獨官家沒有。關于官家的繼位,早年間也曾有過一場腥風血雨,和官家爭奪帝位的晉王落敗自盡,死前詛咒官家無人承襲宗祧,到現在這個詛咒居然真的應驗了,也讓官家處于一個頗為狼狽的處境上。

    明夫人能怎么樣呢,自然要說一些好聽話,諸如“官家春秋鼎盛,禁中娘子們風華正茂”等等,最后還是換來了太后的苦笑。

    “若是能有,早就有了,還用等到今日?官家快五十的人了……”太后擺了擺手,表示不再做那樣無用的白日夢了,“到底人還是務實些的好。這回你們兩家的親事,官家也看重得很,所以召你入宮來,連圣人1都不須在場,就只你我,好好商議一回?!?/br>
    明夫人心頭哆嗦了下,站起身說是,“一切聽太后和官家的示下?!?/br>
    太后和顏悅色一笑,牽了她的手讓她坐,“要是論著親戚之間的稱呼,你該叫老身舅母,都是自己人,不必這樣拘禮?!鳖D了頓又道,“咱們是至親,有些話我也不背著你,說的就是那三位皇侄。早年官家還年輕,滿以為將來子嗣不愁,因此并未把幾位皇侄接進宮來撫養。如今年紀都見長了,錯過了叔侄相親的好機會,禁中又是這樣情況,大臣們前日還奏請官家早立太子呢,皇侄們心有期許,也在情理之中?!?/br>
    這番話說得明夫人魂兒險些飛出來,這可不是隨意的閑話家常,就算尋常大戶人家過繼子侄接掌家業,都是思之又思,慎之又慎的事,何況這樣一個大國,鬧得不好,就是一場人命關天。

    太后看她白了臉色,也不以為意,緩和著聲氣道:“要說三位皇侄里頭,誰最得我的意,還數忌浮。你想想,陳國公李堯簡,楚公國李禹簡,單是名字就野心昭昭,堯舜禹叫他們占了兩個,且荊王和雍王都不是善類,他們心里,未必沒有繼位的念想?!?/br>
    明夫人囁嚅了下,發現這種話題真是說什么都不好,要說李臣簡名字就透著本分老實,難免有王婆賣瓜的嫌疑。況且這些當權者的話,通常只能聽一半信一半,太后嘴上這么評價,暗里未必不疑心梁王和魏國公父子,有扮豬吃老虎的雄心。

    譬如身懷珍寶,常有防人之心,這種心思很奇妙,一方面不得不挑選承繼的人選,一方面又心存忌憚和嫉妒,即便選中的人,也如防賊一樣日夜提防。所以就算魏國公能入太后的眼,也只是嘴上說說罷了,趁著大婚之前傳她這個岳母進宮,必定有一番恩威并施要交代。

    其實到了這一步,明夫人已經開始動搖,覺得這門親事真的定錯了。如果梅芬厲害靈巧,或許能夠應付日后的巨浪滔天,可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十七歲的人,六歲的心。倘或宮里沒有矚目,讓她胡亂混日子倒也罷了,可今天太后都因這個召見了,可見想要安生是不能夠了。梅芬也好,魏國公也好,注定要頂在風口浪尖上,直到這場權力的交鋒徹底塵埃落定為止。

    只是太后說了這么多,總得應一應,方顯得你惕惕然。于是明夫人斟酌了下道:“妾是內宅婦人,不懂得朝堂上的利害,只知道一樁,外子對官家忠心耿耿,敢為官家赴湯蹈火。當初咱們家和魏國公定親,那是我母親在時和胡太夫人商定的,想來胡太夫人也是為了表明立場,誓與官家一條心?!?/br>
    太后笑了笑,沒有說話,這一笑里所蘊含的內容值得推敲,當年胡太夫人還是胡貴妃時,宮闈之中怎么能少了明爭暗斗,只不過后來官家即位,一切沒有了再拉扯的必要,胡貴妃跟隨兒子出宮,難道一定是心甘情愿的嗎?

    手邊的茶盞里茶湯涼了,宮人上來換了盞,太后端起來抿了一口,半晌道:“人說夫婦一體,這話其實不全對,只有娘家根基不壯的女子,才萬事倚仗夫主?;潞3粮?,榮辱頃刻之間,進可問鼎,退可自保,這才是女子應有的風范。當年的大長公主巾幗不讓須眉,先帝抬愛,另行賞賜了你們封號,我想梅芬應當也有外祖母的風骨,即便出閣嫁人,也以江山社稷為重?!?/br>
    明夫人的心都涼下來,她知道,太后終于要在梅芬身上打主意了。那幾位皇侄,恐怕沒有一個能免于被禁中監視,太后的話說得明明白白,梅芬雖嫁了魏國公,但未必要和丈夫一心。夫貴妻榮是后話,若是魏國公有任何異動,只要梅芬懂得向禁中告密,那么魏國公就算獲罪,也可罪不及妻子。

    這可怎么才好……明夫人慌了神??纯刺?,那張蒼白寡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漠地望著她,在等她一個交代。

    明夫人沒法子,只好把自己心里的不安和盤托出了。

    “太后交代,妾絕沒有二話,自妾母親時起就一心擁戴官家,太后是知道的??涉膊桓译[瞞太后,這門親事,如今很讓妾為難?!泵鞣蛉嗣嗣~角道,“梅芬這孩子……有心疾,十來年不肯出府半步,連上京貴女的金翟筵,她都沒有參加過一回。前幾日得知胡太夫人托太史令相看日子,在家鬧得一天星斗,險些把她爹爹氣死過去。妾真是……不知道這孩子在想些什么,她怕見生人,怕得像見鬼似的,家下找了好些郎中,也托了御醫院趙提領替她診治,但毫無收效。妾是真愁壞了,不知怎么向魏國公府交代,親事到了這一步,又不能不結,但若是硬結,實在怕梅芬尋死覓活?!闭f著眼泛淚光,低頭擦了擦,哽聲道,“妾和鏡清只生了一子一女,倘或梅芬有個好歹,妾倒寧愿留她不嫁人,越性兒養她一輩子,也就罷了?!?/br>
    太后聽了,果然沉默了許久。

    其實舒國公嫡女有怪癖,這事她是聽說過的。一位風華正茂的小娘子,鮮少出門倒情有可原,金翟筵上從未露過面,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但今日既然傳召了舒國公夫人來,話也說了那許多,兩家的親事是不成也得成的。太后并不拘泥于誰嫁了魏國公,只要新婦能為禁中所用,能盯著魏國公的一舉一動,就成了。

    “這卻真是個難題啊?!碧蟾型硎芰艘环?,“又不能強逼孩子……老身聽說,永安侯江珩的嫡女,目下在你們府上?”

    明夫人怔忡了下,說是。

    “那孩子是漁陽縣主所生,出身倒也不低,倘或實在不成,表姐妹兩個換一換,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br>
    明夫人呆住了,“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笑了笑,“前幾日鏡清在三出闕前大罵江珩那事兒,我也聽說了,江珩是個糊涂的,不問家事,委屈了那么好的孩子。我想著,姑娘日后總要出嫁,以魏國公府的門第,并不辱沒了她。將來成了婚,也叫江珩瞧瞧,孩子有了大出息,算是替已故的縣主掙了口氣吧?!?/br>
    明夫人彷徨起來,是人總有私心,太后一提這茬,她心里就有些動搖了。要論合適,果真是巳巳比梅芬合適,至少巳巳知進退,是個機靈孩子,不像梅芬不懂得拐彎,橫沖直撞動不動傷人傷己。

    “前幾日,梅芬倒當真求過我,說想讓她meimei替她出嫁……”

    “所以我說啊,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么?!碧笮Φ?,“我看甚好,就這么辦吧?!?/br>
    可明夫人又有顧慮,“臨時換了人,只怕魏國公府不答應?!?/br>
    太后道:“那有什么,回頭老身來保這個大媒,量他們府上不會有異議?!?/br>
    還有什么比迎娶一個不愿意見人的媳婦更壞的事呢,胡太夫人未必沒有聽說舒國公嫡女的病癥。倘或能換一個,自是求之不得,只要舒國公府認了,他們有什么可為難的!

    明夫人不好再推辭,難堪道:“說句實在話,我真怕委屈了孩子,來上京投靠姨母,最后竟讓她替嫁?!?/br>
    達成了共識,剩下的就是說兩句順風話了,太后道:“原是你們公爵府上嫡女的親事,還有不好一說么?若論開國侯的爵位,女兒配國公也算高攀,孩子不來你家就沒有這樣成就,橫豎至親骨rou,難道還有人害了她不成!”

    明夫人訕訕點了點頭,本來想著留巳巳在家,和大哥湊成一雙的,現在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了??磥砀魅俗杂懈魅说那俺贪?,只是自己很覺得愧對巳巳,等回了家,不知該怎么和她說起才好。

    辭別太后,從禁中回到家,已經是晌午時分了,太后留她用膳,她婉言謝絕了,心里裝著事,總要早早辦妥了才能安心。

    馬車進了東榆林巷,老遠就看見有人在臺階下徘徊,走近了一看,果然是舒國公。

    他站在車前牽住了馬韁,迫不及待地追問:“怎么樣?太后召見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其實不消細說,各自心里都有預感。明夫人默然看了他一眼,提裙邁進門檻,邊走邊道:“進去細說吧?!?/br>
    進了前院的偏廳,舒國公拉她坐了下來,手忙腳亂給她倒了一杯水,催促著:“別打啞謎了,快說吧,太后要咱們梅芬如何?”

    明夫人嘆了口氣,“昨日你的猜測,可說中了個十成十。太后哪里能錯過這樣的好機會,陳國公和楚國公身邊都好安排,唯獨魏國公到如今房里都沒個人,想在他身邊安插耳目,只能在女使小廝里打主意,哪里及枕邊人來得有根底?!?/br>
    舒國公犯了難,捶著膝頭道:“這可怎么好,咱們梅兒連自己都摸不透,還能指望她去琢磨旁人?再說這樣的婚姻,實在是懸得很,鬧得好一步登天,鬧得不好一敗涂地,梅芬過著太平日子尚且還鬧脾氣犯毛病,要是到了人家府上,天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還讓不讓她活命了?”

    總是一片慈父之心,雖然孩子不聽話,頂嘴耍賴惹得他很不高興,但畢竟是親骨rou,天下除了江珩,有哪個當爹爹的不憂心自己孩子的小命和前程。

    結果聽他說完,明夫人捧著臉嚎哭起來,不為別的,為自己愧對巳巳。在女兒和外甥女之間,她終究還是選了保自己的女兒,人性如此自私,將來死了,可怎么面對早亡的meimei!

    舒國公見她這么一哭,大覺了不得了,忙起身替她擦眼淚,切切說:“你別哭……哎呀,哭也不能解決眼下的難題,還是好好想個法子是正經。你也別急,好歹當年我勤王有功,縱是將來梅芬的婚姻出了岔子,官家念在往日功勛的份上,至少不會難為梅芬?!闭f著說著,變成了開解自己,“咱們梅芬可有什么壞心思呢,這么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孩子,知道什么朝中大局?你暫且先應了太后,將來只要魏國公不造反,好生活著還是不難的?!?/br>
    誰知這番話并未讓明夫人得到安慰,她抓著丈夫的手說:“只怪咱們生得少,要是多個聰明靈巧的女兒,也不至于連累了巳巳?!?/br>
    舒國公怔了下,“這和巳巳什么相干呀?”

    明夫人淚水漣漣,哽了半天才道:“我為了保梅芬,把巳巳給填進去了。真是……不知吃了什么迷魂湯,我竟覺得太后說的姊妹易嫁很是中聽。當時腦子一熱答應了,現在回頭想想,自己哪里來的臉面對巳巳??!”

    舒國公也呆住了,要說這種心境,確實難以說清,一則因梅芬抽身感到慶幸,二則又為坑了巳巳羞慚不已。

    還是男人決斷,既然木已成舟了,便讓女使進后院,把表姑娘請來說話。

    云畔來的時候,心里也沒底,料著大抵是幽州那頭又有什么后話了。

    “你說,難道是爹爹改口了?”她偏頭問檎丹。

    檎丹也順勢掂量,“要是郎主果真處置了柳娘,那小娘子跟他回去嗎?”

    這個問題很讓云畔猶豫,若論心,她對爹爹失望透了,甚至連認都不想再認他。但客居在姨母府上不是長久之計,來日梅表姐出閣了,她獨個兒住在后院也多有不便。至于先前說過要自立門戶的話,終究是走投無路時的選擇,若是好好有個家,自小養尊處優的貴女,誰也不愿意在市井中和三教九流打交道。

    “再說吧!”如果真是爹爹來了,也得聽了他的意思再做定奪。

    然而走進前廳,并沒有看見爹爹的身影,可見是她多慮了。倒是姨丈和姨母在堂上正色坐著,看神情很肅穆,見她進門都站了起來,姨母叫了聲巳巳,“來,我的兒,這里坐下?!?/br>
    云畔有些鬧不清了,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姨丈和姨母的神色和往常不一樣。

    惴惴坐下后,迎來的也是長久的沉默,她覷覷姨丈,又覷覷姨母,輕聲道:“二位大人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話要吩咐巳巳嗎?”

    舒國公低下了頭,明夫人囁嚅半晌才道:“今日太后召我入禁中,和我說了好些話。你表姐要嫁魏國公,你是知道的,官家無后,魏國公和陳國公、楚國公三位,日后必有一位承繼大統,但目下人選未定,禁中難免猜忌。太后的意思是要你jiejie緊盯魏國公的一舉一動,明是公爵夫人,暗是太后眼線,可你瞧你jiejie這模樣,自顧尚且不暇,哪里能依太后所言行事。后來……話趕話地說起了你,你爹爹做的那些糊涂事,太后早有耳聞,順嘴提及,莫如叫你替了你jiejie……”

    話到這里,實在是沒臉說下去了。明夫人望著云畔,她一臉錯愕,顯然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要說荒唐,確實是荒唐透了,替嫁這種事只在話本子上見過,如今確確實實擺在眼前,怎么能叫人不彷徨。

    門外日漸炎熱的天氣,仿佛一下子投射到了她的眼皮上,她眨了眨眼,眼角發燙,翕動著嘴唇想說些什么,可一個字都沒能吐出來。

    舒國公最終也表了態,“是咱們對不住你,不曾想梅芬這么不長進,否則斷不能讓你替她。姨丈今日也給你一句話,日后你就是我向君劼嫡親的女兒,梅芬將來如何受娘家庇護,你就如何受娘家庇護。你的妝奩,全照梅芬出閣的規格置辦,還要給你多添三成……唉,越說越覺得虧心,倘或你阿娘還在,不知該怎么怪罪我們?!?/br>
    他們的愧怍,其實不必言語表示就能看得出來。上京那些帶著爵位的能臣們,并不如面上那樣一帆風順,在其位謀其政,尤其是禁中發出的號令,即便你不能達成,也得想方設法通過你達成。

    梅芬的情況,自己在府上幾日也親眼目睹了,確實不能怪長輩們出此下策。梅芬要是嫁到人家府上,恐怕一天都活不過,萬一脾氣梗起來做出什么傻事,那懊悔就來不及了。

    而今讓她替嫁,已經不是姨母自己的主意,而是太后的示下。舒國公再受官家重用,在這件事上,恐怕沒有商討的余地。自己回不了幽州那個家了,但名義上還是永安侯嫡女,要換人選只在公爵府里挑揀,西院的蘭芬是庶出,身份低了些,也只有自己占著這出身,能填那個缺。

    檎丹也惶惶,和她交換了下眼色。

    云畔思忖過后,臉上倒沒有流露出傷懷來,頓了頓道:“巳巳知道姨丈和姨母的難處,既然禁中發了話,姨母自然是不好違背的。自上回生了變故,我來到上京一直受姨丈和姨母關懷,心里感激二位大人,原想著將來有了出息再報答二位大人,現在這樣……倒也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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