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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家去,”他說,“我感覺還好,不用去醫院?!?/br> 宋珂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變卦,他卻面無表情地請人離開:“趕緊回去,今天耽誤你夠久了?!?/br> 口齒都已經不太清楚,神情也很混沌,卻仍竭力表現出一副強硬的架子。望了他幾秒鐘,宋珂轉身就往外走,換鞋時又聽見劇烈的咳嗽,咳得很深,仿佛肺都要跟著咳出來。 算了,別管他了。 心里這樣想,腳下卻遲遲未動。手摸到冰冰涼涼的金屬門把,掌心全是汗,不知道是陳覺的還是自己的。 最后到底忍不住,又回到客廳去。 陳覺已經難受得坐下了,人陷在沙發里,眉頭也蹙得很緊。宋珂走到跟前問他:“還好嗎?!?/br> 他始終沉默。 “不說話我就走了?!?/br> 話音剛落,手腕就被他用力拉住。 客廳的節能燈亮得刺眼,陳覺把眼勉強睜開,收斂起剛才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 “別走?!?/br> 長久的寂靜無聲,宋珂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嘴唇微微地繃著。 他呼吸沉重,眉心凝得全是汗,就連鬢角都是濕的。他說:“宋珂,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那種態度?!?/br> 身體冷得直打顫,語氣也有點發抖。 宋珂不愿跟這樣一個病人計較,語氣就此緩和下去:“沒關系,身體是你自己的,我也只是建議你去趟醫院,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br> 這句話不算重,甚至聽著很和氣??申愑X卻就此停頓,轉身往沙發深處躺進去,面容更加灰敗。 宋珂想找一點冰的東西敷到他額頭上,誰知他的冰箱空空如也,最后只找出幾小瓶威士忌。用毛巾包好以后真不知道該說什么:“你平常光喝酒就飽了?” 陳覺一味地沉默,態度很消極。 宋珂讓他把頭正過來,包好的冰酒瓶擱在他額頭上,因為怕摔,只能用手扶著。陳覺睜著布滿血絲的眼,一言不發地看著宋珂。 過了一會兒,宋珂說:“你自己扶著吧,我得走了?!?/br> 他卻固執地握緊宋珂的手腕,腮邊的肌rou微微收緊,仿佛是很用力,很用力才讓自己沒有說什么,做什么。 時間靜靜地流逝,他們誰也沒有先說話,直到陳覺支持不住把手松開。后來宋珂去把客廳的燈關了,讓他能睡得安穩點,自己卻困意全無。 想起陳覺在印尼得瘧疾的那次,他們兩個正在冷戰,他沒把病情對任何人說,一個人在國外病得上吐下瀉,整整兩周才將將能夠起身。那時的他該是有多無助,又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回的國,聽到自己跟他說分手的? 又想起自己出差發燒那次,一個人昏倒在醫院里,夢見爸爸,夢見爸爸對自己說保重身體。那時自己給陳覺打電話,說愛他,說愛了他整整四年,最后卻只換來他冷冰冰的四個字:“回來再談?!?/br> 他們的確愛過彼此,可是愛過又如何呢?痛都快要比愛還多了,怎么還能夠堅持下去。 宋珂低下頭,看到陳覺不安的睡顏,看到他的兩只手交疊著放在身前,沒有忍住往虎口握了一握。 很輕,誰也不會察覺。 然后他起身走到廚房,開始清洗先前用過的那幾個碗跟盤子。一切似乎都還是從前的樣,他們兩個吃飯總是兩只碗、兩個碟,日子過得很簡樸。其實陳覺明明可以過揮金如土的生活,可是依著他,能節省就節省。 站在水槽前,他把水開得很小,動作也盡可能地輕。他想,自己能夠為陳覺做的也只有這一件事了,再多,給不了,也不能給。 廚房的燈光不夠亮,他低著頭,眼前模模糊糊的,應該是因為沒戴眼鏡。 沒想到忽然被人從身后抱住。 熟悉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宋珂嚇了一跳,盤子從手中跌落到水槽里,摔得七零八碎。 可是陳覺固執地抱著他,死死地抱著,無論他怎么掙扎都無濟于事。 陳覺將臉埋進他頸間,呼吸既炙熱又急促,混亂得很,聽不出因為什么,半晌也不說話。 宋珂扭頭,被陳覺倉皇地阻止,guntang的液體接二連三地滴到頸后。 這時才明白陳覺哭了。 總說男兒流血不流淚,無形中是層枷鎖,從小陳宗義又對他寄予厚望,不允許他流露出這種脆弱的情緒。陳覺僅有的幾次流淚全都是因為宋珂,因為痛苦,忍耐到極點才會發泄出來。 今晚卻突然且無聲。 宋珂的蝴蝶骨瘦得高聳,背上一點rou也沒有。陳覺抱進懷里,一切就不再受自己控制。 “宋珂,我為我父母向你道歉,為我meimei向你道歉。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傷害你,包括我在內……你不該認識我,我沒給你多少快樂,反而讓你吃了那么多苦。要不是我,你的日子會比現在好過得多??墒俏覒撛趺聪蚰愕狼??我連請求你原諒的資格都沒有?!?/br> 他的嗓音聽上去支離破碎,宋珂任由他抱著,心里空得像間空房子。身后的人是陳覺,這件事絕對絕對錯不了,因為陳覺的呼吸,陳覺說話的語氣,就連陳覺身體的溫度都還停留在記憶深處,就像鎖骨上的那道紋身一樣,不去想不代表它不存在。 陳覺實實在在就在這里。 “宋珂?!彼麩绵哉Z,“我一直都在騙你。我騙你說飯菜是順便買的,其實我在餐廳等了整整一個半小時,就為了買這些你愛吃的東西。我說我只要你心里的一個角落,其實我沒那么大方,你跟別人同居我連覺都睡不著。我說我可以再也不見你……其實這也是假的,宋珂,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再也沒有你,我就覺得很絕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