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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一聲不吭地冒出來,越想忘就越忘不掉。我可能有點著急了,想快點好起來,再也不用看見他?!?/br> 程逸安鼻酸難忍:“別犯傻,愛一個人不丟臉,知不知道?” 不丟臉嗎?這樣懦弱的自己實在難堪。 “你可以不把病情告訴任何人,這是你的權利,但你必須對自己的身體負責,不能做傻事?!?/br> 忽然想起有誰說過一句:“人一病就沒有隱私,沒有尊嚴,行尸走rou一樣的?!痹瓉硎钦娴?。人一病,連你最親近的朋友都會懷疑你,懷疑你會傻到放棄生命。 宋珂默了片刻,而后才慢慢地答:“我知道?!?/br> 他也不會,的確不會那樣做。無論如何得好好活下去,草率地結束生命是對過去的一種否定,哪怕失去了很多東西,總還有很多東西留下來,比如童年,比如那三年。 他跟陳覺,至少他們還有過去??诖飸汛е^去,哪怕兩手空空,他也是一個富有的人。 想好以后就輕松了很多。正是這個城市最靜謐沉睡的時候,對面的住院大樓仍有房間亮著燈,遠遠的只是模糊的一團亮光,分不清是幾樓。他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程逸安在旁邊陪著他,沒有能夠聊太多就又昏睡過去。 慢慢的天就快亮了。 陳念把吃的買回來,護士仍端坐在那里。她分了一些給她們:“就是一點小零食,困的時候可以磨磨牙。還有,這袋麻煩你們幫我拿給那邊姓宋的病人,就說我已經回去了,請他們放心?!?/br> 護士接過來道了聲謝,她轉身朝病房走,結果被猶豫著叫?。骸瓣愋〗?,陳總交待過……” “我知道,”她說,“看一眼我就走,不會吵醒他的?!?/br> 見阻攔不住,護士只好由她進去。 這是整間醫院最大的一間病房,有臥室、有衛生間,甚至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陽臺。陳念進去以后沒有開燈,脫掉高跟鞋,放下食品袋,輕手輕腳地往里走。 結果病床上并沒有人。 “哥?” 不知為什么,心一下懸起來。 黑暗里她滿屋摸索,一時情急沒摸準燈在哪,小腿在床邊撞得青痛??墒且惨虼俗⒁獾酱昂熀蟮妮喞?,注意到陽臺有人。 拉開厚厚的絨布窗簾,隔著落地窗看到陳覺。他衣著單薄地坐在外面,頭歪著,耳后的血都還沒有擦凈,地上全是抽完的煙蒂,半晌,一動也不動。 她在里面嚇得靜止,打了個寒噤才推開滑門:“哥——” 她撲倒在哥哥膝上,抬起頭。過了許久,陳覺才睜開眼睛望著她,目光很疲倦,眼底分明有薄光。 她把他左手小心地握住,感覺哥哥的手掌仍像從前那樣溫厚有力,感覺到他手腕血管的脈搏,一顆心怦怦直跳。她看著哥哥抬起右手,指間夾的煙早就燃盡了,手指頭都灼成黃黑色。 “哥,進去吧,外面這么冷?!?/br> 在哥哥面前她像一只小小的雛鳥,縮在黑暗里,縮在殼里,縮在樹枝搭就的窩里,全身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覺得害怕,因為再也沒有可以失去的了。 陳覺掙扎著坐起來,神情很惘然又很疲憊,右手掐緊了自己的鼻根,“幾點了?爸媽回來了沒有?!?/br> “哥……” 答非所問,別的再也說不出來。 他把手抬起來,像往常一樣摸了摸她的頭發,忽然之間,似乎意識到什么,垂眸看了她一眼,問她:“你什么時候剪的頭發?” 一年前,陳念長發及胸,現在卻剛剛過肩。 她跪在地上,雙膝冰冰涼涼的,心里一陣一陣的只??謶?。 可是陳覺似乎已經想起答案。他撐著椅子邊緣站起來,身體直打晃,很不容易才走回房間。陳念起初想要扶,伸過手去卻被他推開:“我自己可以?!?/br> 的確傷得不重,他甚至還能自己把床搖平。陳念倒了杯水給他,他“砰”一聲摔得粉碎,溫熱的水濺得到處都是,有幾滴甚至濺在他臉上,漸漸變得冰涼。 掀開被子躺進去,側身對著墻壁,沒多久就昏睡過去,記憶潮水般洶涌而至。 什么都想起來了。 想起那年出發去宋珂家之前,打電話先斬后奏:“媽,我今天不在家過年了啊,替我應付我爸?!崩^母說這怎么行?哪有孩子不在家過年的,你又不是還在國外上學,沒有正當的理由看你爸不揍你。他笑著答:“有啊,有正當的理由,我忙我終身大事去?!?/br> 就這樣只身跑到陌生的地方過年,回來以后又向老媽匯報:“成了?!?/br> “什么時候帶回來給家里人瞧瞧?” “過段時間吧。好不容易哄到手的,魯莽不得,萬一把人嚇跑了我上哪找去?!?/br> 心肝寶貝一樣的護著,一直護到有記憶的最后一天。 他頭疼欲裂,半夜里發癔癥,身上一陣一陣地出冷汗,口中喃喃地喊著媽,喊爸,喊meimei,喊:“我錯了,我錯了……”陳念要去叫醫生,他卻抓緊她的手,擰緊眉,眉心間全是大顆大顆的汗。 她只好在病床邊握著他的手,吃力又艱難地回應著,一刻不敢停,小聲如夢囈。 她說:“哥,是我錯了,對不起?!?/br> 又說:“mama的死完全是意外,別責怪自己。你昏迷了幾天幾夜,醒過來就全忘了,這說明老天爺都不想讓你背負這個思想包袱。哥,你要聽我的,不要把什么事都攬到自己頭上,好好活下去,真的,真的,mama也從來沒有怪過你,她一向最疼你,你一直是她的驕傲?!?/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