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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覺抱著她,在車里放聲痛哭,因為這是他第二次失去母親。 他不明白mama為什么來了又走了,不明白為什么mama竟是被自己害死的,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他的mama,一輩子沒有害過人,唯一做錯的事就是嫁給他爸爸,成為他mama,最后還死在去醫院救命的路上。 原來是他自己,親手將母親送上黃泉路。 原來是他。 最后一次睜開眼睛,mama只是看著他,怔怔地看著他,落下兩行眼淚。想要把手抬起來摸摸兒子的臉,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他只好慌張地把臉湊到她手心。 “媽、媽!” 結果她只替他把額角的血擦了擦。 原來他自己也傷得很重,頭破血流,眼珠子里充的全是紅血,可仍然嘶啞地喊:“媽,兒子害怕……” 她是不怕,但他怕,只是她沒辦法。 其實她吃藥就是為了替丈夫贖罪??墒堑搅俗詈笠豢逃钟行┎幌胨懒?,想留下,因為怕陳覺想不開。 她微涼的手指按在他額上,躺在那里只是吸氣,可惜聲帶已經僵了。張了張嘴,呃呃嗚嗚,舌頭打不直,百般努力還是不行,最后只能不甘心地睜著眼,凝望已長大成人的陳覺。 手柔軟地溜下去,再也握不住。 失去母親的那一刻陳覺恨極了自己,身體極痛,靈魂卻是茫然的。他都沒有意識到mama走了,沒有意識到mama就死在自己懷里,他軟弱得像剛出生的嬰兒,直到昏過去前一秒也還在說:“媽,我錯了,我好好吃飯,我回公司上班,你不要離開我們……” 他是錯了,錯在太執迷,錯在太重感情。他是爸媽的兒子,學到的也是爸媽的優點。他像陳宗義一樣優秀,又不像陳宗義那么冷血,他像許冬云一樣真誠,又不像許冬云那么內斂。他熱情,直率,果敢,聰明。他性格懶散,偏偏做事認真,出手闊綽,偏偏又體恤賺錢的辛苦。他是這世上最最獨一無二的陳覺,他很好,只是很好的人也會犯錯。 他應該像宋珂希望的那樣當斷則斷,可惜他沒做到?!巴坏簟边@三個字害了他,也害了他母親,所以他就逼自己忘掉了。這個詛咒夢魘般跟著他,時隔一年,再一次布下天羅地網。 往事在眼前一頁頁翻過,他看見母親死在保時捷里。 想起來了,保時捷。三百多萬買來的,價格倒不算驚人,不過當時全臨江找不出第二臺來,這被他引以為豪許久。 當時將車一運回家就遭到父親訓斥,講他游手好閑不學無術整一派敗家作風。繼母卻在晚餐時笑著替他作保:“真要是能開上三年,平均下來也不算奢侈。況且陳覺今年表現很好,出去玩還曉得給家里人帶禮物?!庇殖滞笊吓?,“之前還說不喜歡兒子送的這只表,現在不也戴得不肯取下來。要我說,兒子只要懂得孝敬咱們,買幾輛車沒什么大不了的?!?/br> 還是媽最懂我。 當天晚上他去獻殷勤:“新車坐著特別舒服,改天我帶您出去兜風,想去哪都成?!?/br> 中式書房看起來不甚豪華,然而布置得溫馨寬敞。母親端坐在紅木深漆的書桌后,笑容溫和,氣質雍容大方,用手里的書脊輕敲他的頭。 “少說漂亮話,你買這車難道是為了載我?趁著最近天氣好,趕緊跟朋友開出去玩吧,我年紀大了不愛坐車?!?/br> “媽你年紀哪大了,你信不信,哪天跟我一起出去沒準兒還被人當成我姐?!?/br> 兩人坐在書房里,地暖烤得腳底熱烘烘的,桌上的點心瓷碟鍍著淡淡金沙,桌椅漆面光滑明凈,背后的書架散發著文雅的香氣。 后來聊起他成家的事,她不免嘮叨了幾句。他不愛聽,板著臉站起來:“媽你能不能別老催我,我都說了不結婚?,F在什么年代了你們還想著留后,沒有孩子怎么了,實在不行我到孤兒院領養十個八個的?!?/br>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一晃養子竟長這么大了,個子高得像能頂破天花板。 “領養的畢竟不比親生的?!?/br> 他不以為然:“不用說了,我不迷信血緣,誰讓我是你養大的?要怪就怪你對我太好了?!?/br> “好什么?”她拿兒子沒有辦法,靜靜地坐在那里,心里卻是極妥帖的。 然后陳覺就認識了宋珂,為此與父親僵持不下,直到父親離世前才經由繼母從中調停說了幾句軟話。再然后就是平靜無波的幾年,就是在家里見的那一面。宋珂沒有一句交待就走了,許冬云是怎樣明白剔透的人,當然知道事出必有因,可是孩子的私事她向來不插手,直到很晚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去找過宋珂一次后,她回到家里,問顧姨:“吃過東西沒有?” 顧姨端著托盤只是搖頭。 她也沒有說話,只是進臥室拉緊窗簾,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一些東西。有陳宗義寫給她的情詩,有他們第一次約會時舞廳的門票,也有他們拍的一套婚紗照。 陳宗義腿腳固然不便,跳舞卻很有一點風采。第一次正式約會他就帶許冬云去舞廳,他個子高,里面燈光又暗,慢三步的節奏可以跟得上。起初她是很拘謹的,因為多年只待在校園里沒怎么接觸過社會,這種地方于她而言相當陌生??墒顷愖诹x為人紳士,話也不多,摟住她的腰跳得很從容。她卻總是踩他的腳,笨得很,不住地向他道歉,他說沒關系,以后多來幾次就學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