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哲愣愣地看著李錚走上前，在離他不到30厘米的地方停下，隨即伸出右手，覆上了他的額頭。

    “砰！”梁哲似乎聽到了熱水瓶蓋子因為蒸汽升騰被噴發出去的聲音。他感覺自己頭頂，鼻腔，耳朵都在向外冒著煙。

    “有點燙。不會低燒了吧？”李錚眉頭微微皺起，“你隨身有帶常備藥嗎？”

    梁哲的大腦完全喪失了思考的功能，他訥訥地指了下床頭柜方向。

    李錚走到床頭柜前，拿出醫藥箱，思考了一下，倒了幾顆藥在自己手中。

    “感冒雖看起來是小病，但厲害起來也能要人命。所以在剛出現感冒征兆的時候，就要把它壓下去?！?/br>
    他還貼心地給梁哲倒了杯水。

    “吃吧?！崩铄P將藥遞給他。

    看著安靜躺在李錚手心中的三顆藥，梁哲稍微恢復了一點思考能力，他應該沒病吧。

    李錚的手動了動，似乎在催促他。

    梁哲腦子一熱，就著李錚的手掌就把藥吞了下去，不帶喝水的。

    李錚的手心被梁哲的唇瓣掃過，他的身子不由僵了一下，隨即看著梁哲努力將藥干吞下去的模樣，輕輕笑開了。

    “看你那傻樣，喝水?！彼e起水杯放到梁哲嘴邊，隨即壞心地往他嘴巴里灌去。

    梁哲見狀，還傻傻張開了嘴巴，還因茶水灌得急被嗆了兩口。

    “我等下坐五點半的飛機回香江?！币娏赫軉芡炅?，李錚才開口道。

    梁哲現在巴不得離李錚遠一點，他現在一見到李錚就會想起自己腦海里那齷齪的念頭，他羞愧得無顏見自己這個好友。

    他覺得自己腦子里會產生這種想法，一定是他的心理毛病又犯了。他決定回到香江就去見心理醫生，絕對不能因為這個，妨礙了他和李錚的“正常交往”！

    李錚見梁哲頭點得飛快，似乎恨不得自己早日離開的模樣，只覺一口氣堵在心頭，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心里堵得慌。

    他面色不由冷了兩分，將茶杯往床頭柜上一放，禮貌地和梁哲告辭。

    梁哲自然看得出李錚一瞬間表現出來的客氣和疏離，他心里好像被扎了一下，但絲毫不敢開口說挽留的話，只能愣愣地看著李錚走出自己的房門。

    李錚隨即和邱鄭燁等人告辭，還有鄭家人和李朝陽。

    李朝陽沒想到李錚這么快就要離開，整個人都是蔫蔫的，經過他這幾日的艱苦奮斗，李父李母終于答應他讓他繼續讀書，參加高考。

    李朝陽以為這是自己絕食努力抗爭出來的結果，卻不知道在深藥廠竣工儀式結束的那天下午，李錚特意去拜訪了李父。

    他和李父懇談一番后，承諾即使李朝陽高考失利，深藥廠也一定有李朝陽的位置后，李父才松了口。

    下午五點三十分，李錚坐上了飛往香江的飛機。與此同時，梁哲在和梁氏智囊團討論后，最終決定秘密接受華京方的邀請，并在當日晚上，坐上了飛往華京的飛機。

    李錚一下飛機，就看到了等待許久的鄭玲玲和張躍軍。

    鄭躍進上前接過李錚的行禮，鄭玲玲走在李錚身邊，她一邊跟著李錚大步向出口走去，一邊快速匯報著這幾日發生的事。

    “自從你那日指明了實驗方向后，文老師和馬老師的實驗就進行得非常順利。但前兩日董駿程實驗室發表了一篇關于‘體外培育器官’的論文，文老師一看就坐不住了，他重新參與了實驗?！?/br>
    “這時候，恰逢那位楊先生過來說和，你知道的，文老師書生脾氣，說了句‘我不接受求和，我們的體外再生實驗馬上就要成功了，我要讓那董駿程明白，偷來的始終是偷來的！’，那位楊先生回去后，第二日東辰大學就發表了聲明?！?/br>
    李錚的唇抿得緊緊的，他皺著眉頭問道：“馬老師呢，還撐得住嗎？”

    鄭玲玲嘆了口氣，“在文老師走的第二天，馬老師就支撐不住了，她畢竟先是一個女人，再是一個學者?！?/br>
    “現在文學峰項目組的研究全部停滯了，馬老師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還是仲教授出面，將文老師的女兒從寄宿學校接回來，才讓馬老師振奮了一點?，F在馬老師在cao辦文老師的身后事?！?/br>
    “訃告和律師函都發了？”

    “訃告，下午的版面來不及了，買了香江日報明日的版面。至于律師函，程律師已經直接寄到了那個小報的編輯部?！?/br>
    李錚點頭，“我們先去上柱香吧?！?/br>
    凄凄涼涼的大廳里，白色的花圈擺滿了兩旁，馬文敏和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跪坐在文學峰的遺像前。

    文學峰和馬文敏也算是偷渡到香江的，他們在香江無根無萍，雖然在東辰大學工作了這么多年，但是出了這種事，東辰大學的同事們自然是不會來了。

    因此文學峰的追悼儀式上，除了李錚實驗室的諸人外，竟只有徐明生及幾位鄰居過來過，實在是冷清得可憐。

    李錚深吸一口氣，看著這熟悉的門墻，他不由搖頭苦笑，他還記得第一次進這扇門時的情景。卻不想等到他第二次來的時候，居然是這副光景。

    馬文敏見到李錚過來，眼睛里閃過一絲感動。劉思朝在剛剛就告訴她了訃告和律師函的事。

    這令馬文敏十分感動。原先李錚為了避嫌，與他們夫妻說好了等到這項學術成果出來再簽訂勞動合同，也就是從法律上來講，現在的馬文敏夫婦和李錚并沒有真正的雇傭關系。

    李錚實驗室完全不用趟這趟渾水。

    文學峰死了，雖然他留下了實驗手札，但馬文敏知道，沒有文學峰憑她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完成這個復雜的項目的。

    李錚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肯為自己夫妻出頭，“謝謝，真的謝謝！”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謝謝，還能說什么。

    “囡囡，給叔叔磕頭?！瘪R文敏對旁邊跪著的小女孩說道。

    小女孩迷惘得抬起頭來，聽話地就要向李錚跪下。

    李錚嚇了一跳，雖然他上輩子加這輩子已經快五十了，但他現在的殼子才十七呢！叔叔這稱呼他就擔了，但這跪他可擔不起。

    他連忙讓開，“馬老師，您折煞我了。您和文老師雖然還沒簽合同，但你們是李錚實驗室一員的這個事實不會改變。您這幾日好好cao持文老師的身后事吧?！?/br>
    “一個星期，我只給你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后，我希望在實驗室見到你?！闭f到這里，李錚嚴肅了起來。

    看到馬文敏錯愕的神情，“馬老師，這件事難道就這么算了？文老師不會想一輩子背著罵名的，你們身上的污名只有這個項目的學術成果才能洗清！”

    “可是……很多區塊都是學峰負責的，我根本不清楚，要是要重新做一遍，那就要好幾年。幾年，董駿程實驗室恐怕早就出了成果了?！瘪R文敏說道。

    “馬老師，您只管cao持好文老師的身后事，然后好好回到實驗室。其他的事情，我負責?！?/br>
    成果？后世到了九十年代末，才由華國生物學家培育了第一只“人耳鼠”，這是第一例體外再生器官的成功范例。

    也就是說，董駿程實驗室到最后也沒有成功拿出學術成果來。

    馬文敏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她看向臺上文學峰遺像溫和的笑容，咬了咬牙。

    “好！一個星期后，我準時到實驗室報到！”

    第94章

    李錚從文學峰家出來, 走到樓下時，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站在車旁邊，微微抬頭。

    李錚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是文學峰家的位置。

    “教授？我們上去嗎？”老人旁邊的年輕人這樣說道。

    老人沉默許多, 隨即搖搖頭, “不上去了, 他們不會想看到我的?！闭f著, 他緩緩轉身，轉身剎那，老人與李錚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間的接觸，老人對李錚點點頭, 彎身坐進車里。

    李錚站在原地，看著遠去的汽車, 搖了搖頭。

    世上沒有后悔藥, 有些事情做了，就必須承擔后果。

    一個星期后

    馬文敏準時回到了實驗室，她神情肅穆，目光堅定, 好似已經完全從悲傷中走了出來。

    “馬老師回來了?！?/br>
    “馬老師好啊?！?/br>
    實驗室里眾人紛紛和馬文敏打招呼。畢竟不是專業的表演人員, 眾人故作輕松的樣子，在馬文敏看來著實有些尷尬。

    不過正是這尷尬的表演, 使得馬文敏心里涌起一陣暖流，讓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李錚，我有東西讓你看?！闭f著她從包里拿出一份雇傭合同, 上面是她自己和文雪峰的簽字，日期赫然是1個多月前，也就是文雪峰和馬文敏第一次到李錚實驗室報道的日子。

    李錚面上閃過一絲錯愕，“馬老師，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即使文老師走了，我們原本的約定還是作數的?！w外再生器官’這個項目，永遠屬于您和文老師?！?/br>
    雇傭合同一旦生效，那“體外再生器官”這個項目，就是雇傭期內項目，學術成果默認屬于實驗室。

    就好比文學峰和馬文敏在董駿程的實驗室一樣，他的前期工作是在與董駿程實驗室簽訂的雇傭期內做的，因此從法律上來講，此項學術成果確實屬于董駿程實驗室。

    只是那位董教授的吃相太難看，居然連學術署名權都不肯分出來，完全將其當做是自己個人的研究成果。

    馬文敏搖搖頭，她苦笑道：“李錚啊，我也是一個專業的學者。學峰在的時候，我是有私心，想著或許上天可憐我們，會有奇跡發生。但是事實證明科學上面是沒有那么多奇跡的，這項目我做了十二年，它能不能做出來我心里清楚得很?！?/br>
    “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天才。你僅僅只是看了幾次資料，就理清了整個實驗的脈絡，甚至連接下去實驗該怎么做的思路都十分清晰。世人都說，上帝讓牛頓降生是為了幫人類了解這個世界。我卻是覺得，老天爺讓你李錚出現，是為了讓人類了解生命本身?！?/br>
    馬文敏的話讓李錚先是驚愕，他沒想到馬文敏對自己的評價居然這么高，緊接著便是一陣汗顏，若是沒有后世的記憶，他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體外再生器官”項目的原理及脈絡。

    他張了張嘴，不知說什么才好，總不能說在九十年代末，華國生物學家會在裸鼠上成功培育出人耳，他是看了“前人”的例子，才能理清實驗思路吧。

    “馬老師，我……”

    “你不用謙虛了。老文在走之前，也想明白了。為什么這么些年董駿程的實驗室一直沒有下一階段的實驗成果出來，那是因為按照我們前期的思路下去，這個項目是做不出來的。這上面的名字，是他親筆簽的，他說他很高興，能在走之前加入李錚實驗室?！?/br>
    馬文敏淚中含笑，堅強地令人心生敬佩。

    李錚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受，他突然感覺上肩上沉甸甸的，文學峰和馬文敏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作為一個實驗室負責人的責任。

    上輩子，他雖然掛著華清榮譽教授和國家藥物研究院院長的職位，但那都是虛銜。完全是因為他在攻克癌癥方面成就，使得他成了華國生物醫學界的代表性人物。他在這些機構掛職，起的就是一個吉祥物的作用。

    但是現在不同了，李錚實驗室是他個人的實驗室，他必須擔起責任來。

    “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老文在的時候我們都做不出來，我一個人就更不可能了。李錚啊，我希望我能替老文看到這個項目成果的面世！所以，拜托您，接下這個項目吧?！瘪R文敏對著李錚，深深鞠了一個躬。

    實驗室里一片寂靜。

    李錚在馬文敏彎下腰的第一時間，就將人扶了起來。但對于馬文敏的請求，他沒有直接下來，李錚眼眸低垂，似在忖度。

    劉思朝看看馬文敏再看看李錚，努了努嘴，開口道：“李錚，李先生，您就答應下來吧。說實話，老文走得心里不痛快，我們心里也憋屈。這要洗刷他們倆身上的污名就得快，若是等兩三年后，人們的印象都根深蒂固了，你再想翻案就難了?！?/br>
    “我也看得出，您對這個項目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說句大道理，這項目誰做不是做，做出東西來才是實際啊。你們在這里你推我我推你，你們多推一分鐘，那些病人就多痛苦一分鐘。這叫什么，這叫浪費時間。老文和馬老師是項目發起人，等到成果出來你給個一作的位置，這不就結了?！?/br>
    眾人紛紛點頭。

    李錚揉揉自己的太陽xue，這再推脫倒顯得他虛偽了。

    “馬老師，我會盡快的?！彼玫氖潜M快不是盡力。

    馬文敏眼中光芒大盛，她自然是聽出了李錚話里的意思，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既高興于自己大概很快就能看到項目成果，又難過自己的丈夫沒能看到這一天。

    “謝謝，真的謝謝?！瘪R文敏緊緊握著李錚的手。

    *

    為了早日使項目成果面世，洗清文學峰及馬文敏身上的污名，李錚實驗室全員參與。李錚是主實驗人，馬文敏為第一副手，仲彭和劉思朝則為第二副手，張超和張躍軍則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