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踩在濕濘的泥地里，柔軟得宋舟行不穩，干脆抱著藺浮庭的手臂，慢吞吞地伸出一只腳試探，踩實了才敢邁出另一只。

    藺浮庭不言語，盯姑娘面上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表情盯得入迷。她什么也看不見之后，情緒便直白外露出來，所有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不用猜都能讀出她的心。

    一大一小的兩雙腳印落在身后，被薄雪勾出輪廓。

    從營地到送男女主離開的地方不遠，宋舟發覺腳下的雪越來越厚，自己越陷越深后，拍了拍藺浮庭，“我們沒有回營地嗎？”

    “不回營地，我們去山頂，埋在雪中，我與你一同死?！碧A浮庭抬眼，破敗的廟還剩不到幾步的路程。

    “嗯——”宋舟篤定搖頭，手臂往上伸，踮起腳，忽然之間身子整個往藺浮庭身上傾。還沒倒下，就被穩穩托住。

    計謀得逞的姑娘露出狡黠的笑，奶生生的小狐貍似的，下巴抵在他胸膛，“你看，你舍不得?！?/br>
    抵在他心臟跳動的地方。

    藺浮庭嗤地一笑，自嘲一般，“嗯，舍不得?！?/br>
    哪怕勢均力敵，誰沒心沒肺，誰就能贏。在宋舟面前，他也不過是天然的輸家。

    “所以我們去哪兒？”宋舟磨磨蹭蹭站直了，哪怕失明也應景地四處“環顧”。

    “記得上一次遇見的那座廟嗎？”藺浮庭牽著她往里走，低聲提醒她注意臺階。

    廟顯然在最近被人打掃過一番，空氣中并沒有宋舟想象中的塵土氣息。

    “來廟里做什么？”

    “求神仙佑你平安?！?/br>
    宋舟有些糊涂了，“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藺浮庭引著她到蒲團前，自己則掀了袍子跪在臨近的蒲團上，直視臺上經年失修的雕像，道：“為了你，我可以信一回?！?/br>
    佑我心愛之人平安順遂，無病無災，不被噩夢所擾，不被邪祟所侵。諸般報應有我，萬事與她無關。

    第73章 天盲潭（五） “許?！?/br>
    蒲團上特意墊了柔軟的布, 底下松散開的、扎手的稻草觸感變得圓鈍。

    宋舟雙手合十，啪啪拍了兩下，“那我就求神仙保佑藺庭庭身體健康, 長命百歲?！标H上眼睛, 宋舟心里默念，鄭而重之磕了一個頭，然后要起來。

    “先別起?！碧A浮庭扣住她的手。

    橫生的動作忽如其來, 宋舟一個趔趄，又重新跪了下去。腮幫子鼓鼓囊囊像飽滿的果子, 雙眼無神也一定要瞪出氣勢。

    “你干嘛？”

    “要拜三次才靈驗?！碧A浮庭的口吻帶著哀求的意味，切切望著她，不信鬼神的人忽然對這樣的儀式堅持起來。

    宋舟一頭霧水，還是連連應聲，反抓住他，“好, 拜三次就拜三次?！?/br>
    她磕頭時, 身旁悉悉索索, 似乎藺浮庭也在磕頭拜神。她莫名有些好笑, 覺得藺浮庭像是小孩子，一定要學著她, 非要和她同步才肯。

    規規矩矩磕完三個頭, 攀著藺浮庭的手臂站起, “拜完了?！?/br>
    “嗯?！碧A浮庭撥弄著紅繩, 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微俯下身，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似是喟嘆, “拜完了?！?/br>
    那日之后，連曲城的雪開始小了。

    京中消息還未傳來，接壁山的動作只好暫時中止。

    時間久了，宋舟也逐漸體會到了失明的不便。

    山上的積雪融化很慢，接連放晴了幾日也不見厚度有所改變。宋舟按著腦海中構思的形象準備捏一個手掌大小的雪人，藺外站在一旁絮絮叨叨，說的盡是她不愛聽的話。

    “你這是雪人腦袋？屎殼郎推的糞球都比你的圓。這么奇形怪狀你怎么好意思管它叫雪人？不該叫冰坨子？接壁山的雪景確實好看，銀裝素裹，尤其是晨起時日出暉光落在山頂最是好看……哦，我忘了你看不見?！?/br>
    宋舟恨恨地磨了磨牙，原本用來做雪人腦袋的雪球被攥出五個指印。冰碴從指縫里擠出來，沁得手心冰涼，宋舟用力甩手，循著藺外出聲的方向，雪球被拋在空中。

    藺外動作敏捷地一閃，雪球越過他，在白色衣袍上濺碎四散。

    看清來人，藺外立刻老實，“兄長?！?/br>
    兩人的打鬧從來沒變過，藺外先挑釁，將宋舟惹急了，兩人便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拌嘴，藺浮庭則往往是夾在當中明目張膽拉偏架的角色。

    久而久之，藺外都習慣了見到藺浮庭便老老實實等待宋舟翻身耀武揚威。

    宋舟眼里一片茫然，耳尖動了動，轉了一圈尋藺浮庭的方向，尋到一半被扶了起來。

    扯著袖子擦去她手里的水，放進懷里捂著，藺浮庭輕聲道：“今日山下有廟會，你想不想去看看？”

    宋舟眨巴眼睛，刻意將眼睛緊緊閉上兩三秒后才睜開，示意，“你忘了我看不見啦?！?/br>
    “我能看見，”滿眼的溫柔水色盈不住，“我說給你聽?！?/br>
    手心被捂得干燥溫暖，宋舟的心跳卻亂得快要心悸。藺浮庭最近太反常，非要她指出哪里反常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他溫柔體貼得遠勝于從前，原本含蓄的人只在情緒失控時才會坦蕩地描述心意，如今卻像再不說就來不及一樣，直白得嚇人。

    可她看不見他，甚至無法從他的表情里找出端倪。

    連曲城地近邊塞，四面皆山，道路崎嶇，貨物運輸困難以致城中并不繁華。百姓多是自給自足，有富余的才會擔到街上售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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