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心里立刻升起一陣爽快。

    他自然恨邢姜佐，從前卻拿有錢有勢的邢姜佐沒有一丁點辦法，這是第一次，邢姜佐在他面前低頭。

    他覺得這一刻的邢姜佐真像，一只狗。

    周學文也注意到了張鈺后續明顯變得高興了：怎么？你和他們仇恨很深？

    張鈺搖搖頭，下意識否認，片刻又點點頭。

    倒是沒必要瞞著一個外人。

    他們污蔑我偷錢。張鈺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還不忘了提一句：

    你要是和他們做生意也得小心點。雖然是提醒的話，卻是巴不得周學文能終止合作，懲罰邢家。

    他的小心思都寫在臉上，周學文沒覺得反感，反而還覺得很有意思，忍不住有點想笑。

    很快，邢雨星登臺了。

    和很多年前外公的生日宴上一樣，張鈺在黑暗的角落里，周圍的光線都聚集到舞臺正中間，那里坐著個貴氣的少年，微微卷曲的褐色頭發，打扮得非常精致，像是小王子。

    全場的聚光燈都只照亮小王子和鋼琴，童話樂章回蕩在空氣中，洗滌每個人的心靈，邢雨星整個人都完美得很夢幻。

    底下立刻爆發出一陣掌聲。

    這人的技術不錯，人坐在那里，也像一場表演，除了零星還有幾個在底下聊天打游戲的學生以外，周圍人都在討論臺上。

    今年這個肯定穩了吧？雨星表現的太好了。

    這不光是鋼琴，這是享受，真的很厲害。

    太夢幻了。

    彈得真好，落淚了。

    一曲終了，小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朝著臺下鞠躬，一切重新歸于安靜。

    彭鴿卻矮著身體穿過人群，把張鈺拉到一邊：你跟我來一下。

    彭老師帶他去了后臺，隔壁就是邢雨星慶祝的地方，非常熱鬧，張鈺班級的休息教室卻沒有人。

    彭鴿看起來急壞了：廖笑白去植發，頭皮忽然水腫了，她mama本來以為能趕到，但是今天沒來得及，張鈺，一會兒你能不能替她？

    不光老師在，班里有學生也都在，都是被老師找過來詢問能不能表演的，其中也包括洛維。

    洛維今天穿得很好看，夾克里面是一件帶領子的衛衣，脖子上搭配了方巾，又酷又漂亮。

    張鈺還是搖搖頭。

    我不能

    彭老師抹了把臉，不再在張鈺身上浪費時間，沒辦法，只能再出門去找其他學生。

    學生忙的焦頭爛額，張鈺有點抱歉地坐在座位上，現在不能回現場，他閑來無事，開始和洛維搭話：老師找你來表演什么了？

    她聽說我會騎機車。洛維臉上有瞬間的扭曲，讓我表演騎電動車過木板。

    張鈺：

    他好像在馬戲團里也看過這種節目。

    其他人忙忙碌碌，洛維抽空問了他一句：疤很重要嗎？

    張鈺吐了口氣，這時候也不想瞞著了：我實在沒法接受自己這樣上臺，疤痕本來就不是應該給人看見的東西。

    幸福完美的事物才更容易讓人接受，那些丑陋的，瑕疵的，痛苦的，只會被人討厭。

    邢雨星就像是童話一般完美，而張鈺就像童話背后的陰影和傷疤，人都愿意看到美好的事物，疤痕會被人嘲笑。

    我因為這道疤，被人打得很慘，幾乎快沒命了，他們說我很丑很嚇人。

    上輩子他也以為帶著傷疤可以重新生活，可最終的結果卻是因為傷疤被人打死了，張鈺再也不想回想起那段日子，再也不想直面那道瑕疵。

    可他話剛說完，忽然聽見很小聲的一句：

    你沒有口罩也很好看。

    一瞬間，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有點詫異地抬頭，張鈺看著洛維，直到親眼看這人又重復了一遍：有疤也很好看，瑕疵也很好看。

    他看著洛維從脖子上，拿下自己的方巾，又把張鈺的口罩揭下來，讓那張臉徹底暴露在視線里。

    你要是不嫌棄，可以用這個。洛維把自己的方巾遞給張鈺。

    沒有說唱歌手戴醫用口罩上臺表演，學校也不允許戴醫用口罩上臺，但嘻哈是有戴面巾的，只要能完成舞臺效果，學校并不會阻止戴面巾。

    用方巾系在鼻子上方，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眉眼，效果和口罩一樣，都可以擋住疤痕。

    方巾上還有洛維的體香味，淡淡的，一種很干凈的香味，張鈺有點愣愣的。

    我可以用這個？

    洛維皺眉頭：不然我摘給你干嘛？

    可是我怕我看起來很可笑。

    也許這樣的裝扮，并不合適每個人，張鈺是個沒有自信的人，害怕嘗試新鮮的打扮，他害怕臺上的自己出丑，害怕不得體，害怕會很可笑。

    不會戴就給我。洛維沒理會他的猶豫，從張鈺手里把面巾接過來，然后握著張鈺的肩膀，將這人轉了個面，面對鏡子。

    他比張鈺高了一點，從鏡子里兩個人的臉都能露出來，洛維端起張鈺習慣性微低的下巴，露出整張臉。

    面巾繞過張鈺的面頰，柔軟的觸感，逐漸收緊，方巾上，洛維的那股體香味便越來越清晰，就在張鈺鼻尖。

    身后那人讓他抬起臉，直視鏡子里的自己。

    雖然被擋住了半邊臉，只露出眉眼，張鈺的眼睛依然很好看，被繁復花紋擋住的嘴巴，眼中多了一絲凜冽和異域的神秘感。

    他第一次發現如此不同的自己。

    很快，到了廖笑白上臺的順序。

    第二十二章 張鈺上臺表演

    張鈺重新去找了彭鴿，到的時候老師正和校方溝通：只要稍微等一段時間，我們班上同學很快就到了。

    可馬上就開始了，估計趕不上。主任也很為難，你們班就算再找人替補也不可能比邢雨星表現更好了，他這起碼得有一半的票數，穩穩的第一名。

    彭鴿還是不死心：主任，那也得讓我們班的學生試試啊，總不能別的班級都有節目，只有我們班一個都沒有

    主任嘆口氣：我理解，說出去確實挺難聽的。

    那你班趕緊出來一個能上臺的，只要節目能通過，這名額就留給你們。

    彭鴿找不到人了。

    他們班只有廖笑白一個通過了面試的。

    張鈺就是這時候走進辦公室，他站到了彭鴿背后：老師，我想試試。

    彭鴿比張鈺要矮一點，聽見這聲音，猛地一回頭，看見了已經裝扮好了的張鈺。

    你，你

    她有點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

    主任一看見是張鈺，也來了點精神：你準備好了？不戴口罩上臺？

    張鈺點點頭，給他展示自己的面巾。

    搭配方才周學文送給他的衣服，張鈺整個人都挺有范的。

    主任和其他幾個老師把他打量了一會兒：你這個打扮，倒是挺獨特的。

    有老師也同意：遮臉也沒啥，看重的就是表演本身。

    讓他去試試吧，彭老師也挺不容易的。

    反正這次家長會的看點也有了，邢雨星是第一名，其余去試試也沒關系。

    彭鴿感動壞了，看著張鈺的眼睛里都有星星。

    因為換人，主持人臨時改了臺本，中間停頓了很久。

    張鈺上臺之前，洛維就已經回到了觀眾席里，但遲遲沒有等來節目播報。

    同學已經開始議論紛紛：接下來表演的是誰？

    不知道，彭老師他們班的吧？廖笑白？

    廖笑白有事來不了了，剛才我在后臺聽見了，好像正在找替補。

    長時間的安靜，讓學生都開始躁動起來，好在家長就在身邊，他們聲音也不算太大，但還是吵吵鬧鬧的。

    這時候，舞臺上的燈忽然亮起來，露出站在舞臺中間的人。

    少年身影有些單薄，孤零零站在臺上，沒有鋼琴和花束的點綴，也沒有任何布景，只有他一個，和邢雨星的鋼琴比起來，張鈺的舞臺實在有些空蕩蕩的寒酸。

    他手里捏著話筒，微微低頭。

    在被人群注意的時刻，張鈺不敢讓自己突出，而現在臺上沒有任何人，躲也沒處可躲。

    主持人的聲音傳來：接下來由二班的張鈺同學給大家帶來《Life is a struggle》原唱宋岳庭。

    主持的聲音離得有點遠，話一說完，張鈺從舞臺上露出臉來。

    瞬間就有人不滿了：什么情況，那是張鈺？他怎么上去了？

    不是說沒通過面試嗎？怎么還要在臺上看見他？

    是替補吧？他怎么還蒙著臉??？

    有學生哼笑：長得丑唄。

    這是要表演啥？干站著不動？

    節目等了太長時間，人們都開始不耐煩了，在座位上動來動去，一會兒看看臺上，一會兒悄悄說話。

    張鈺心跳得很快，他很緊張，雖然從臺上根本聽不見多少臺下的議論聲，但穿著陌生的衣服，讓他很不安。

    直到一段音樂忽然傳來。

    熟悉的鼓點音量很大，猛砸在每個人的耳朵里，霎時間蓋過一陣陣吵鬧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抓了過去。

    就連方才還在埋頭玩手機的學生也被嚇了一跳，看向臺上。

    張鈺在那瞬間，似乎恢復了力氣，忽然抬頭，直視前方。

    清澈的眉眼，帶著冷冽和疏離，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而下一刻，有力的嗓音穿過高昂的節奏，配合著鼓點一瞬間炸開：

    正當我睜開雙眼，踏入這個世界，mama給我生命現在讓我自生自滅

    我擦，還有這種節目？

    已經有學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又被旁邊家長給拉了回去。

    學校準備的節目一般都非?？菰餆o聊，很少有遇見這么炸場的，加上演唱者嗓音好聽，非常抓人耳朵，是個人都要抬頭看上兩眼。

    張鈺喜歡這首歌，以前經常會聽，也是他唯一能想起來歌詞和旋律的歌。

    不論我走到天南，不論我走到地北，不論我走到哪都見識到人性的虛偽

    在被父親和繼母趕出家門的時候，他腦子里也回響起過，Life is a struggle不管面對的是什么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一樣孤單恐懼。

    張鈺的聲音并不算深沉，卻非常有力量和節奏感，每一聲都打擊人心，每一聲都準確踩中節奏，瞬間氣氛就熱了起來。

    聲音依舊沒有停下，不單單是表演，更像是一場共鳴和宣泄：

    生命像海浪一樣有時高有時低我不能再沉睡下去，良心仿佛在笑我，它在說，有幾日幾夜老媽為你以淚洗面

    如果母親知道曾經視若珍寶的孩子成長成了這種模樣，成為了只會討好人的半個廢物，不知道會不會很失望。

    如果姥姥知道他沒有用她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好好讀書，會不會傷心難過。

    每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張鈺都會去思考這些。

    可每次得到的結論，都是沒有人在乎他的人生，在乎他人生的人，都已經離開了。

    站在舞臺中的少年依舊單薄，卻讓人無法移開視線，他并不是表演者，更像是一種情緒的渲染，似乎讓所有人都被代入到了歌曲里的情緒，那些糾纏的現實生活。

    不光是張鈺，不分年齡，現場很多人都已經沉浸其中。

    人生要如何起頭，改變要如何起手，當活在泥沼中要如何金盆洗手，Life is a struggle

    已經有一部分人跟著一起唱了起來：Life is a struggle，日子還要過，品嘗喜怒哀樂之后，又是數不盡的troubles

    如果邢雨星的表演被人形容成夢幻，張鈺的表演就是另外一種震撼，是將人重新打回現實，是在唱那些不理解，那些陰暗向下的，和光鮮背道而馳的人生。

    洛維也在人群中間，他身邊就是周學文，也許是有些經歷很容易被勾起共鳴或觸動，他看見這人輕輕抹了抹眼睛。

    當全部的聲音都結束，下一刻爆發出劇烈的掌聲。

    洛維看著臺上的人，舞臺中央的張鈺還是單薄，卻仿佛卸下了全部的包袱，他看起來那么脆弱，孤零零的。

    很多人都在討論這次得表演：唱得好好，聽得心里好難受。

    我都不知道張鈺還會這個，這種節目為什么學校也不給過？就因為不露臉嗎？憑什么？

    張鈺深深鞠了一躬，被擋住的鼻子有點酸酸的。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種感受，有些茫然。

    張鈺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被這么多人注視，被這么多人接受，并不是因為偽裝。

    從臺上下來，彭鴿已經在后臺等著他，一看見張鈺，瞬間就抱住了他：辛苦了，辛苦了，我的好孩子。

    她揉了揉張鈺的腦袋。

    但張鈺情緒已經瞬間調整過來，從彭鴿懷里鉆出來，滿屋子找手機。

    他上臺以后才反應過來，戴了洛維的方巾上臺，這是多么親密的一件事！估計甲方看見了都會覺得他們已經成為好朋友了，連夜打款十萬元。

    張鈺的表演結束以后，這次家長會的節目也接近尾聲了，開始了投票環節，每個學生能有三票。

    邢姜佐給挺多學生都買了奶茶，給邢雨星拉票，這些同學肯定都會投票給邢雨星。

    5班的人都有點不安，原本這次的比賽邢雨星應該是穩的，卻不知道半路殺出來一段說唱，關鍵張鈺的表現，就是在他們這群討厭張鈺的人眼中，都覺得無可挑剔。

    方景生視線在人群里轉了好幾圈，一直在尋找張鈺的身影，人群里沒看見，他又想去后臺。

    張鈺說過不想看見他，他也不敢真的去找人，也只是想遠遠看一看，他想知道張鈺還有沒有在哭。

    從幾年以前背后突然出現了小尾巴，他永遠都在收獲小尾巴張鈺的付出，從來沒有去想過張鈺的生活是什么樣子的。

    他不知道張鈺經歷了什么，不知道他寄人籬下，在繼母家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