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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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他們連張豐的人都沒見到,被幾個保姆給送出去了。 當時的小張鈺心里其實很清楚,張豐并不想要認他,姥姥卻一直欺騙安慰張鈺,說他父親只是太忙了。 可以將行李箱扔到學校,可以把張鈺趕出家門,為了自己的好日子,張豐才不在意張鈺的死活。 記憶收回來,張鈺重新看向張豐。 這人應該是等他很久了,坐在缺了一塊水泥的花壇邊上,連把椅子都沒有,顯得有些狼狽,也和張鈺記憶里姥姥的樣子重合,雖然正襟危坐,卻東張西望,等待張鈺回家。 地上的積水臟兮兮的,男人有點嫌棄地抬著腳,煙頭扔進水里。 從他搬出繼母家以來,這人是第一次來這棟破樓。 張鈺卻沒像平常一樣主動走上去叫這個男人爸。 張鈺。面對對方的忽略,原本還端著面子的張豐終于站起來,粗眉皺著,聲音也壓低,訓斥,你干嘛去了? 并不是關心張鈺,只是質問張鈺為何讓他等了這么久。 如果換成以前,張鈺一定已經開始道歉了。 但這次張鈺越過他,像沒聽見一樣,頭也不回的上樓,張豐一愣,回頭詫異地看著記憶里沒骨氣的兒子,這次居然完完全全不理會他了,片刻后才想起來重新追上去。 他拖住張鈺的胳膊。 張鈺人瘦,一下子就被拉住了,張豐強硬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張鈺哦了一聲,目光里沒什么情緒:咨詢收費,半小時五百。 張豐臉色難看:你說的是什么話? 張鈺也不和他多說,又要上樓,張豐實在沒辦法,只好吐了口氣,把手機拿出來掃碼:反正都是要收錢,這下可以了嗎? 他臉色非常難看,張鈺見狀稍微痛快了點:說吧,我沒多少時間,還有其他客戶。 甲方可比這個軟飯男大方多了。 張豐的怒氣已經有些涌上來了,他在邢家雖然是個保姆,但在張鈺這些人面前卻總是自認為高一等的,很受不了張鈺說話不恭敬。 你以前不是對繪畫不感興趣?為什么忽然參加? 他語氣不太好聽,張鈺嘴角扯了扯,從贏了邢雨星開始,他就知道張豐早晚會來找他,只是沒想到這人可以這樣理直氣壯。 比賽你家辦的? 張鈺說話一丁點也不客氣,神情蔑視,張豐似乎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你弟弟已經很久沒去學校了。 張鈺嗤笑了一聲:因為沒臉見人? 因為你搶走了他的第一名,還有冤枉他抄襲。 張豐像是忍無可忍,他不知道為什么張鈺這個兒子會在他面前這樣淡定,好像絲毫情緒波動都沒有,這和以前的張鈺一丁點都不像,這讓張豐非常氣憤,就像養了一條狗,有一天卻對他齜牙,他想把張鈺的狗腿打斷。 張鈺眼神冷漠:你說的這些,我都沒做過,還不如去問問你的寶貝兒子他自己做了些什么。 我不好奇他做了什么。張豐掏出一張銀行卡,這里面是五萬塊,足夠你后續高中讀書以及大學第一學期的學費,買你的繪畫名額。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盤。他像個被孩子無理取鬧逼得無可奈何的大人,你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想要我承認你,看到你,不管是離家出走也好,搶雨星的東西也罷 對張豐來說,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張鈺,在他眼里,張鈺一切的行為都不過是為了讓其他人注意到而已,卻害得他被家人責怪:但我已經有了新的家庭了,有我身為父親的追求,如果你因為自己的私欲破壞一個家庭,實在太自私了。 如果換成以前的張鈺,一定已經委屈地眼眶發熱,然后被張豐三言兩語我都是被迫無奈,你不要不懂事的說教,輕而易舉被騙著給出自己的東西。 他以前確實會因為想要引起注意而表現自己。 因為回家,得到關注,就是張鈺最想要的事,如果有人來找他,不管對方是什么目的,張鈺都會答應,而且總會從自身找問題。 但現在再看見這些人,張鈺只想要他們不好過,他笑了下: 過獎過獎,我哪能比得上爸爸您更自私,畢竟您為了自己所謂的好生活,還背著一條人命呢。 張豐的臉色霎時間更難看了:她的死和我沒有一丁點關系! 張鈺嗤笑了一聲,直接將他打斷:引起你的注意?你覺得你配嗎? 張鈺目光中的鄙夷一覽無遺,那是在從前的他身上很少會出現的眼神,視線上下把張豐打量了一遍,像是看一塊垃圾,吐出話來:你也不瞧瞧,一個吃軟飯的入贅男罷了,我又不愛撿垃圾。 這話直接戳在了張豐的痛處,他生平最恨的就是別人說他吃軟飯,更何況說出這種話的人是本來應該敬畏他的兒子。 我去做這些,只是因為我本來就能做到比他更好,不僅比他更好,我以后會過得比你們任何人都好。 張鈺的目光非常強硬,那是以前只會討好人的小綠茶從來沒有過的。 張豐立刻漲紅了一張臉,呼起一巴掌打在了張鈺臉上:畜生,你這是和誰說話的態度? 張鈺被打得偏過了頭,張豐的手掌大,力氣更大,一巴掌剛好拍在受傷的部位,不光是頭疼,臉也疼,疼得張鈺眼前發黑。 張鈺想也沒想,甚至眼睛都看不太清,直接地掏出自己剩下的半聽可樂,潑在了張豐的臉上。 后者被這冰涼的液體弄得愣住,昂貴的衣服,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通通被淋成了落湯雞的雞毛,黏膩潮濕。 趁這人沒反應過來,張鈺直接將可樂罐甩在張豐的臉上,快速跑進了樓道里。 他是個并不算強壯的高中生,打不過張豐,不吃虧的辦法就是趕緊跑。 張豐氣得要死,本就不順,這下更加生氣,想要抓住人教訓一頓,沖進樓道里去追張鈺,他非要給這小王八蛋一點顏色看看,打斷他的一條腿。 聽著張鈺跑上樓的聲音,他也沖進去。 與此同時,從一樓側面的水房里,出來了個少年,穿著寬松的白短袖,手里端著牙杯,和猛沖進來的張豐撞在了一起。 張豐被撞得疼,剛想要破口大罵。 一抬頭,看清了面前的人的臉,卻霎時間沒聲了。 少年長得漂亮,卻非常冷漠,目光常年是毫無溫度,看著張豐。 竟然是洛維?他也住在這棟樓里? 一肚子的怒火沒發泄出去,張豐就算腦子氣暈了也不可能去找洛維的不痛快,只好強忍著身上的黏膩,對少年開口:請讓一下,我要上去找人。 洛維卻沒動。 雖然有少年人的青澀,但他身形很高,又站在兩節臺階上,讓人很有壓迫感: 你有門禁卡嗎? 張豐當然沒有,詫異道:這棟破樓還需要門禁卡?我找我兒子,不是壞人。 洛維像是嫌他煩了,攤開手掌:需要門禁卡,沒有門禁卡都不能進,不管找兒子還是找爹,都不行。 第十五章 他沒有成長成堅強的人 在樓道里往上爬樓梯的時候,張鈺覺得自己像一只逃竄的老鼠。 舊樓的樓梯間狹窄十分,一股子霉味兒,就像他的洞,他也不知道身后的人追到哪了,只能拼命往洞里鉆,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安全。 他腦子懵,腳步聲重,咚咚咚地一陣,腳步聲在寂靜中非常突兀,打擾周圍住戶的休息,不一會兒樓道里就傳來了一陣叫罵聲。 樓房里住的都是混生活的,辛苦了一天回家休息又被張鈺吵醒,脾氣都不太好,張鈺被罵,但卻能夠理解。 隔壁的老人顫顫巍巍的手,坐在公共廚房里喝粥,只有一盤子骨頭比rou還多的煎魚,嘴巴慢慢蠕動,被張鈺嚇得筷子都掉了。 住在這里的人,都在掙扎生活。 張鈺從來沒有一刻有這樣清晰的感受,不是因為在意張豐或者其他人,只是覺得自己狼狽。 小時候的他成績好,長得漂亮,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人生會是這樣,就像任興旺說的,他的未來看不到任何方向,給他帶來傷害的人,卻活得風生水起。 抹了把臉,張鈺到了自己的家門口,終于覺得安全了,聽聲音張豐并沒有追上來,張鈺扔下書包開始翻找鑰匙。 他平常都把鑰匙放在自己背包的側兜里,這時候想要伸手掏出來,卻沒摸到。 喝剩下的可樂,也差不多放在那個位置,應該是慌亂之下弄掉了。 張鈺有點不知所措,一只老鼠沒了窩,暴露在街上,樓道里的罵聲逐漸停下來,他聽見樓梯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慢慢蹲在門口,抱住腦袋。 張豐追上來了,他就要完蛋了。 來人腳步到了樓梯口,逐漸慢了靠近了他,張鈺卻已經不想再跑,有些跑不動了,他感覺到有人在他面前停住了腳,卻不敢抬頭。 也許張豐會抓住他的頭發,把他拉出去,也許會被胖揍一頓。 張鈺不后悔。 他只是恨,恨自己沒有能力也打張豐一拳,最好能弄瞎他一雙眼睛,就算今天死在這也沒關系。 他的人生本來就是多出來的,本來就沒有什么值得活的,只要能讓對方也一樣失去一些東西,張鈺什么都愿意做。 他越是這樣想,身體越是躁動,像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站在他面前的人卻遲遲沒動。 終于張鈺紅著眼睛抬頭,想要摸書包里的小刀。 從懲罰了夏陳那天開始,他就一直在害怕被人堵住挨打,所以書包里有一把匕首。 他抬頭撞進一雙眼睛里。 對方個子高,投下一片陰影,逆光看不清臉,只是手插兜的姿勢很好辨認。 張鈺抬頭看洛維,眼睛紅紅的,臉上一個很清晰的巴掌印,像是兇狠的小獸被逼進絕境,他父親手掌比較大,打出的巴掌印口罩都有點擋不住,鼻子附近也腫起來一片。 身前穿著白短袖的青年眉頭輕輕蹙著。 也許因為張鈺父子倆鬧出的動靜實在不小,方才在一樓水房里洗漱的洛維,幾乎將全部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直到張鈺被打,張豐追人,他才從水房里出去。 也并不是多管閑事,洛維很看不慣家暴的男人。 在這蹲著干嘛? 張鈺瞬間xiele氣,在看見外人的瞬間,方才因為恐懼而產生的一切沖動好像都被沖散了。 他靠在墻邊,默默把口罩往上拉,不想讓人看見他此刻的樣子,頭稍微低了點,也不對視:鑰匙丟了。 一開口才發現聲音有點啞,也許是跑得太累了,他嗓子有點疼。 洛維沒多問他什么,好像不好奇,已經掏出自己的鑰匙去開了門。 鑰匙轉動的聲音傳進張鈺的耳朵里,那人推開門,動作還是一如既往地粗暴,最終卻好心提醒了一句:他已經走了。 張鈺不知道張豐有沒有走遠,好不容易同歸于盡的魄力消失,他很沒力氣,方才那瓶可樂必然已經激怒了男人,如果被抓住,張鈺一定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說到底,他今年也剛十七歲,就算心眼多了點,面對很多事情還是會害怕,會不知所措。 可如果不下樓,他應該去哪?在樓梯間度過一晚上嗎? 門口洛維遲遲沒走,片刻后把鑰匙放在鞋柜上,門卻沒關,聲線依然淡淡地,對仿佛傻楞了的張鈺開口:要么下樓去找鑰匙,要么進來。 張鈺有點詫異抬頭看了那人一眼。 他沒想到洛維有一天會讓他進門,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下。 張鈺當然不會選擇下樓去找,如果能有地方睡一晚上,肯定是最好了,腳步遲疑跟了上去。 洛維的房間比張鈺那間要稍微大一點,有個電視機,還有個可以睡人的沙發,墻邊的小箱子里有幾塊獎牌。 張鈺看不懂是什么獎,有些局促地坐在沙發上。 洛維沒管他,換了鞋,一會兒就進了廚房,幾分鐘后從里面端出兩碗泡面,連個蛋都沒加,清湯寡水的,放在桌子上。 看著就沒什么食欲。 吃不吃?這人問。 吃。 張鈺挪著腳步到桌子旁邊,雖然臉上火辣辣得疼,卻還是勉強扯出個笑容來,他覺得沒人會喜歡一直愁眉苦臉扭扭捏捏的人,即便是受傷的時候,于是依舊是像平常一樣茶里茶氣,只是臉上掛著那么大個巴掌印,怎么看都怪怪的: 我還是第一次來你家,第一次吃你做得東西,你朋友知道了不會誤會吧? 行了你。洛維打斷他,將飯菜都擺好。 這里沒有別人,洛維又是個完全能看出他小心思的人,所以那些心眼根本沒有必要。 張鈺才終于安靜了,頭低了點,開始吃飯,一直到吃完了東西,才抬頭偷偷看了洛維一眼,這人把碗筷放下,把自己的碗拿去洗碗池里洗了,又讓張鈺把張鈺自己的碗也洗干凈。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才坐在電視機旁。 張鈺想了半天才湊上去說話: 今天的事,能不能別告訴別人。 和平常給人的不想多管閑事的印象不一樣,洛維隨口問了一句: 為什么? 張鈺手指從沙發上拿下來,垂在身側: 不想讓人知道,我是這樣活著的。 他的聲音很低,這是他的真心,很難開口。 怎樣活著的人都有。洛維手指按著遙控器,在這棟樓里,大家都差不多。 洛維不給他答案,張鈺就不知道怎么回答,覺得這話并不應該由一個出身好,樣樣都好的小少爺說出口,洛維也根本體會不到這棟樓里其他人的生活。 不管他住在哪,背后總是有父母家人陪伴,就算一時叛逆,也不用擔心叛逆造成的后果,朝不保夕的任何日子。 洛維是這棟樓里唯一不同的人,他有好的家世,有自己的愛好,有任性的資本。 和張鈺這種從小因為一萬塊被人羞辱的人,生活環境都不同。 所以洛維的自信從來都和張鈺不一樣,即便是住在同一棟樓里,洛維卻不理解張鈺想要隱藏的心情,因為洛維并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因為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別人的看法,洛維可以做到待人冷漠,可以做到獨來獨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