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你爸爸聯系，我給他匯了一點錢，讓他把你的照片給我寄過來?！彼Z調平緩地說著，看得出來她是忍著淚的，或許她也不想哭哭啼啼吧。

    我喝著豆漿，把兩只耳朵給她，但我的眼睛，偶爾還會很快地掃過她的臉。

    “跟你爸離婚時，我是簽了字的，我負擔一半的生活費?！彼^續說，“什么是一半的生活費？我就憑自己的心、憑本事，能寄多少就寄多少了?！?/br>
    我有點質問她的沖動：你憑的什么心？有心的話？會扔下自己的孩子嗎？但是我忍了。不過是給她兩只耳朵，聽過就算了。東方旭說的好，看她能說些什么！

    “可是，你爸爸說他在外面打工，沒有你的照片?！彼坪跻财届o下來，眼里不再閃爍淚光，“他讓我直接跟你后媽聯系。我給她打電話，那時還沒有手機，打的是前院兒成財家的電話。她跟我說，以后不用打電話。直接把錢匯給她，她就寄照片給我?！?/br>
    “她很會說話。她說，男人家心粗，又在外面，照顧不了你。她在家一邊照顧自己的兒子一邊照顧你，很方便。讓我不要擔心，都是當媽的，將心比心，她虧待不了你。何況，她叫我meimei，她說何況meimei你還給生活費。更錯不了了?！?/br>
    “我不僅寄錢，我每個季節都給你寄衣服，鞋子襪子。她也講信用，每次收到我的錢，或者東西，都會給我寄你的照片。都是在你學校里拍的，還挺清晰挺好看的。我不跟她通信，所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拍的照片?！?/br>
    “我從來沒看見過新衣服新鞋子新襪子?！蔽艺Z氣平淡道，“我穿的都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別人穿小了的衣服鞋子襪子。你看照片，都沒看出來嗎？”

    她聽了我的這一句，眼淚唰地一下涌出來。我嘆了口氣，把那疊餐巾紙推給她。她趕緊拿起紙抹眼淚，抹完了還有，抹完了還有。好一會兒之后，她才冷靜下來。

    她紅著眼睛笑出來，笑得比哭還難看，她說：“我太傻了。我寄了東西寄了錢，回執都是留著的，跟你的照片放在一起，算是念想兒?？墒菦]想過，你收不到?！?/br>
    我知道自己還是心軟了，回應道：“你的錢，我也算用到了。舅舅偶爾去看我，塞給我一點錢。后來我才知道，你給舅舅寄過錢，讓他給外公外婆買吃的?！?/br>
    她臉上現出笑容，隨即又淚眼婆娑道：“我怕你舅舅來找我，每次都換地方換郵局?！?/br>
    “你為什么怕舅舅來找你？”我終于問出來。忍住了問她為什么不要我，但是真的很好奇，為啥她連舅舅也不聯系。

    她又抹了幾把淚水，說：“我太傻了。一步走錯，步步錯?；夭蝗チ??！?/br>
    我也笑自己傻，總想幫她找個理由，卻總是失望。于是，只好回到最初的問題：“你怎么想起要找我了？是想供我上大學嗎？”

    她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又抹了抹眼睛，語氣平靜道：“我想明白了，所以就想找你了。你高考之后，我是寄了學費的，每年都寄。我真傻，為什么那時不去找你，直接把學費交到你手上，你就能上大學了?！?/br>
    我無奈地看著她，問道：“你拿了這么多錢出來，看來是日子過的不錯?！?/br>
    她點點頭，說：“我如今想明白了，也沒有啥事兒不能說了。我當年堅決跟你爸離婚，狠心丟下你，一個人跑出去，連你外公外婆都不管了?！彼煅实?，“是因為，我以為自己得了絕癥，活不了多長時間了?！?/br>
    我意外地看著她，不知道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她嘆了一口氣，說：“你長大了，應該也懂了?？墒俏耶斈瓴欢??！彼砬樽兊糜樣樀?，抹著臉說，“我自己不舒服，悄悄去鎮上看大夫，那個大夫說我zigong里長了瘤子，需要到大醫院再查查，她用手摸著說可能比較大了，要做手術。我問得花多少錢，她說住院手術營養加起來，怎么也要幾千塊。如果是惡性的，她搖搖頭，讓我趕緊到縣里的醫院去看?！?/br>
    “就為了這么一個可以看好的病，你丟下我？”我簡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轉身就走。這么可笑的事，就是我被母親拋棄的理由嗎？或者，這只是她的托辭？

    她點點頭，說：“當時，咱們家別說幾千塊，就是幾十塊也拿不出來。我想著如果借了很多錢去治病，最后人又沒了，你們父女倆的日子要怎么過？咱們隔壁村就有這樣的事。就這樣我誰也沒商量，一咬牙就走了。我想，如果我死在外面的話，你外公外婆恨著我，也不會心疼?！彼煅孰y言。

    我想，好吧?；蛟S，也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我問道：“那你什么時候知道，自己不會死了？”

    她越發地訕訕起來，道：“我這大半輩子，就成了笑話！如果只是我自己受累受苦也就罷了。牽累了孩子，牽累了老爹老娘?！?/br>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原諒她，安慰她，只覺得好累。如果她當年的決定，造成了她大半輩子的笑話，那么，我的童年和少年階段，所有的苦和淚，又成了什么呢？

    “娜娜！”她怯怯地看著我，“我不配做你的mama。我對不起你，我也沒臉得到你的原諒，可是我得告訴你，這么多年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愿意給我機會，我也愿意補償你?！?/br>
    “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舅舅說的對?！蔽疫x擇結束今天的見面了，因為我突然很想哭，我用自己全部的力氣忍著，說，“你只是對不起外公外婆。你不欠我什么，我原諒你就好了。就這樣吧，我走了?！闭f完，我站起身就走。

    她從后面追上來，說：“娜娜，你穿的太少了，我買了外套給你。你穿上，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