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他只是靜靜地等著舒夜闌看完,淡淡交代起來:雖然傷勢不重,但是這幾天還是好好的在醫院里面休息吧,工作的事情不用那么著急。 是囑咐,又好像是關心,舒夜闌不自覺怔了怔。 他覺得自己有些奇怪。 明明在聞越好像打算詢問的時候,他在擔心自己到底要找什么樣的借口才可以讓舅舅不去懷疑他,可真當對方什么都沒說的時候,他又總覺得有些隱隱的失落。 孔緝遠在外面跟助理交談,像是在了解這場車禍的經過,談完以后走進來,發現舒夜闌已經醒了,便在門口頓了頓,又退了出去,讓兩人好好的講話。 舒夜闌的目光并沒有追隨孔緝遠,卻一直追隨著聞越,他看到聞越在孔緝遠進來的時候側過頭去,一直到對方將門都合上了,卻還沒有收回目光。 不知道怎的,舒夜闌心底的那股子失落感愈發地濃重。 他以前從來都不這樣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現在躺在病床上,人在下意識間就會變得脆弱的緣故,他靜靜地等到聞越終于回過頭來看著自己時,忽然問道:舅舅,你還記得不記得你在剛成年的那一年,收到一本名叫《卡里古拉》的書。 聞越頓住。 《卡里古拉》,一本描寫暴君卡里古拉的經典劇本,寫卡里古拉如何隨心所欲、殺戮肆虐,是如何想要成為神明以獲得那些原本無法獲得的東西是聞越剛成年的時候收到的生日禮物。 當時并沒有人知道到底是誰送的,只是這樣憑空的出現在了聞越的書桌上,可但凡看到這本書的人,皆是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甚至膽顫心驚,好像這本書里描寫的那個暴君,就真的與聞越聯系到了一起。 倘若回頭去看,那必定能夠看到偌大的宅院里面,形形色色,滿是遮掩的懼怕。 我一直覺得他們說得不對。舒夜闌抬起頭來,認真而緩慢地道:舅舅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不是這樣的,要論暴君,心底黑暗的人人都是暴君。 四周寂靜。 舒夜闌從未如此直白地跟聞越表達過情緒,是以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一旦真正開始表達的時候,竟是如此的執著與熾熱,好似深埋在心底已經很久似的,直到現在全然灼燒了起來。 然而不知道為何,聞越一直沒有回答。 他在聽到這個話題的剎那眼底就好似陡然添了幾分墨色,濃烈得幾乎化不開。而直到對方說完,又這樣對視了片刻,他好似突然找到了什么答案。 謝謝。他最后答道。 孔緝遠在外面并沒有等多久,病房的門就已經打開了,聞越從里面走出來,順手接過孔緝遠遞來的水瓶,擰開后卻并沒有喝,只是緩慢地垂下了漆黑的眼睫。 有那么瞬間,孔緝遠好似感受到有逼人的暴戾乍現。 他的心頭微微凜然,等到片刻以后,聞越好像已經將所有的東西都想清楚了,這才問道:怎么了? 還沒完全確定。聞越漫不經心地將蓋子合上,語氣散漫得近乎于心驚,道:你有時間的話,也可以去確定下。 連聞越都沒有辦法當場確定的事情? 孔緝遠的神經倏地輕微繃緊,下意識朝著病房內看去,病房卻是安安靜靜。 走吧。聞越倒是沒有再看,只是側頭問道:剛剛夜闌跟我說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我要回去一趟,你跟我一起? 嗯。就在這個剎那,孔緝遠心底好像有些微妙的預感,但是他并沒有急著追問。 直至片刻后,他終于收回目光,與聞越并肩而行,順著他的話題問道:什么事情? 《卡里古拉》。 上一章 回目錄 下一章 加入書簽 推薦本書 章節報錯 60、第 60 章 在孔緝遠看來, 聞越是個從來都不忌諱剖開自己的人。 不管是往事,想法,甚至是算計,聞越都能夠明明白白、隨意地擺出來人看。他甚至不畏懼擺出來的后果, 要真的有人想要借此詆毀、傷害也無所謂, 只要對方能夠做得到, 那么想來就來。 而他在面對孔緝遠的時候,更是再剖了一層, 幾乎是剖到了血液根底。 《卡里古拉》是我成年的那一年我二叔送給我的。 在回老家的路上,聞越一面開車, 一面淡淡地跟孔緝遠講起那件事。 那一年的時候聞家的人還不似現在這么稀薄凋零, 大院里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做得分外隱蔽,但是其實聞越什么都知道。幾個姓氏的人雜糅起來爭權奪利, 互相算計, 其中最為忌憚的也是他。 那后來呢?孔緝遠知道《卡里古拉》的暗喻,問道:你有沒有給他們回敬一本《知更鳥》? 聞越輕輕地笑了聲。 他當時的確也有想過。 那時候的他還不如現在這般的隨意妄為, 他漠然地看著這些明爭暗斗, 就像是在看一群跳梁小丑。不過后來他想到還得費勁去買書擺在他們面前,也就算了。 反正在這場斗爭里面, 最后能活下來的只有自己。 事實也的確如此, 那幾年的聞家亂得不成樣子, 等到好不容易塵埃落定的時候,聞越親自把那本書放在二叔的墳前燒了,也算是還禮, 算是好聚好散。 所以孔緝遠覺得他挺狠的。 別人在這樣的斗爭中向來都是趕盡殺絕,挫骨揚灰。但是聞越沒有,所有人的墓碑和牌位都好好地放在他們家自己的墓園里, 時不時還過來灑杯酒,讓對方看看在自己現在到底過得有好多,而他們卻只能呆在這荒郊野嶺。 沒過多時,兩人的車便停在了墓園旁邊。 聞越想帶孔緝遠過來看的,是舒夜闌和聞嘉采的父母親,這幾位同樣在大院里呆了這么多年,但是秉性卻截然不同,也正是因此舒夜闌天生敏感,而聞嘉采每天就跟個小金毛似的活蹦亂跳。 他們父母剛剛去世的時候,所有人都說是我動的手。不管是病死也好,還是意外身亡,好像只要是任何一點沾了血腥的地方,都能是我設計陷害。 慢慢地,兩人終于走到墓前??拙冞h一面聽著,一面放眼望去,發現聞家的墓園著實寬敞,葬的人也格外地多,最新的那個則是剛剛去世的老人家,其他地方也有經常清掃的痕跡。 所以舒夜闌和聞嘉采曾經恨過你嗎?孔緝遠不由得有些好奇。 按理來說生長在如此混亂環境下的小孩,多半都沒法擁有健康的童年。他們在需要培養三觀的時候耳濡目染,聽著來自各種地方心思不純的話語,又沒有足夠的辨析能力,最后不知不覺,輕易地就能滋生出黑暗和恨意。 可誰知聞越淡淡地掃了眼碑上的名字,只道:最后只有他們兩個被我留下了。 恨他的當然不可能沒有,他有的時候看到一堆什么都不懂卻拼命叫囂哭喊著的小孩著實厭煩,所以基本都沒有怎么去管。他覺得即便是這個年紀的小孩,也應該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不只是一味的去怨恨沒有得到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舒夜闌和聞嘉采并不算特別的早慧,但是在這樣一堆小孩子里面看來,已經算得上格外出眾了。他們的父母到底是如何去世,親人對于自己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這些問題他們并沒有想得特別明白,心底卻已模模糊糊有了雛形。 最開始的時候,聞越只是送他們讀書,偶爾會去接送。 而到了現在,整個聞家宛如驟然平息的巨大風暴,變得前所未有的安靜凋敝。 孔緝遠聽到這里的時候,半晌沒有說話。 他蹲下身去細細地觀察墓碑,發現碑文寫得非常仔細。聞越這個人可怕就可怕在,他不但自己把自己剖得非常明白,就連這些死去的人都不放過,碑文上清晰明了地寫滿了此人生前所做的一切,是是非非,熟善熟惡,一眼分明。 孔緝遠忽的心頭一動。 剛剛在醫院里面升騰起來的那點微妙的預感好像有了印證,他扭頭道:舒夜闌和聞嘉采 像是覺得此時的措辭并不是特別準確,孔緝遠頓了頓,這才接著道:我也會好好保護他們的。 聞越垂下眼睫與他對視。 靜默片刻,他低低出聲,郁總和揚靈也是一樣。 這件事還真是提醒孔緝遠了。 從墓園回家的路上孔緝遠還在想,既然聞越對于自己家里的這些事情都能數得這么清楚,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從自己父母那里開始數起,看看自己在出生前后到底有什么特殊之處? 正好郁溫雅那邊幫他整理的資料差不多齊全了,孔緝遠便給她打電話過去拿。 郁溫雅接到電話以后格外驚喜,道:我和靈靈在公司準備招標的事情,你要不要過來,順便也一起看看? 孔緝遠倒也沒多猶豫,就上次恒野集團崩潰以后,雖然他到現在都還沒去簽股權轉讓書,也還沒有直接曝光他們孔家現在的關系,但是業內已經有人開始往正確的方向揣測了,他沒必要再避諱些什么。 走到公司樓下的時候是余靈過來接的,余靈看到他能來也非常地高興,秉著他即將成為自己新老板的態度帶著他將整個公司的構架都介紹了一遍,隨后又將他帶到了老板的辦公室,郁溫雅和孔揚靈已經在里面等待很久了。 哥??讚P靈連連招手,快來看看,我正好有東西想請教你。 不得不說,孔揚靈和郁溫雅,在最后落足于奢侈品行業前,都做了很長一段時間別的業務。郁溫雅是做的原材料供應,孔揚靈又是虛擬直播,但大抵是因為聰明,就算轉換行業,也能夠迅速地站穩腳跟。 此時他們談的這個競標,其實基本已經十拿九穩了。 輕奢行業目前除了孔郁集團,其他家還真不是特別能打,更何況在前段時間這樣的血雨腥風過后,難道還有人敢跟孔郁集團競爭嗎? 于是孔緝遠走過去,只是簡單地看了下產品,從感官上提了點意見,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多說。 但是等到事情結束以后,孔緝遠拿到資料跟兩人一起去吃飯,總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哥,你看在什么?幾個人走到餐廳門口的時候,孔揚靈發現孔緝遠站在原地,不由得出聲詢問。 沒什么??拙冞h收回目光,問道:你們平時出來吃飯的時候會有記者偷拍嗎? 偶爾會有??讚P靈頓時就明白了過來,拿起電話道:你先進去,我來處理。 孔家多年來一直都處在風口浪尖的狀態,有無良媒體跟著也是正常的事,孔緝遠聽完就進去了,但是不知道為何,心里總有點微妙的直覺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