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夏(1)
書迷正在閱讀:我那么愛你1V1H、糟蹋(futa)、開局邀請雍正造反[清穿]、尋寶鼠她才三歲半、天下盡白衣、重生嬌妻:祁少強勢寵、嫁給病弱王爺后、男孩子就是要說疊詞!、開局一個路邊攤[美食]、星際之被嫁野獸元帥
這趟買東西的任務來得很突兀。 這樣想著,他已經到了百貨商店門口,幸好還沒有關張,仍有人群絡繹不絕進進出出,幾個女學生湊在一起分享剛買的物品,張副官經過她們,看著她們毛茸茸的頭發,想起她來。 他買了丹祺口紅,買的時候,還特地看了,顏色確實也只那幾個,有一兩個顏色尤其深,不大看到別人用;要買兩支。然后要買花露香水,現在時興的是那種雙妹的玻璃瓶子花露水,味道濃郁,驅蚊防蟲,還可以沐浴。順便又把珂路搿的牙膏買了兩支,也是最時興的,擠出來就是膏體,不需像用牙粉那樣麻煩。最后還有雪花膏,是在頂樓買。他抱著紙袋,一路向上,看見馬路上的人變得很小。似乎是剛才那些女學生,她們笑著跑著,聲音卻直直地傳到樓上來,很清晰。 張副官把東西買齊,但也奇怪,其實沒有見過她用這些品牌。她也不缺口紅,也不用花露香水,用的也不是這個進口牙膏。想起她在他臉上的那一下輕撫,和她失神的模樣。她把酒都灑在了杯子外。是很奇怪。 傳教士從商店外走過,張副官與他沖了個正著,兩人避讓,卻是朝同一個方向,一起往左,一起往右,最后索性同時站住。 “我的朋友,謝謝你,你拿了很多東西,需要幫助嗎?” “謝謝,不用。您請?!?/br> 張副官讓傳教士先行,那高鼻深目的男人朝他微微一笑:“上帝保佑你?!?/br> 回到公館,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他遠遠地看見一個朦朧人影,在花園走走停停。他想到婚禮那天的大雨,她拽著頭紗、赤著腳,在雨中跳舞。妝全花了,滌蕩著笑容。也許,是那場雨把他給澆昏頭了,如果沒有看見雨里的她,他還會不會那樣做。原來對一個人上心,只需要一場恰恰好的雨。 他走近她,發現她在晚風中,略顯單薄。忽然不敢驚擾她。她在那里走得那么專心,盯著草坪,盯著腳尖,一步步走著。走得像個思考功課的女學生。是他抱著紙袋的聲音驚醒了她。她一瞬間轉過頭來,眼神卻那樣悲戚。 張副官心里也一緊。 “回來了?!彼π?,卻顯得失望。 “是,太太,您要的東西都……” “張副官,你想過出國嗎?” “什么?” “出國去,不要再回來。在國外開始你的人生,你才二十二歲。不好嗎?” “太太,我不明白……” 她把東西拿過去,但興致不大,只隨意掃了一眼。她往秋千那里走,坐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張副官便又想起那幾個女學生來。他默默走過去,替她推著秋千。秋千飛出去時,甜辣椒的秀發飛舞著。這是二十叁歲的甜辣椒,可他說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想要補償一個十叁歲的她。沒有經歷過溫暖、寵愛、理解和忍耐的十叁歲的她。她實在是個復雜的人。她說的話,他總是不能第一時間明白。她做的決定,他也總是沒有辦法違背。 秋千再一次回來,甜辣椒拍了拍他的手;傍晚的霞彩又紅又紫,像她背上的淤青?!皬埜惫?,你來坐著吧?!?/br> 他這次沒有說不,安靜地坐到她身邊去。 “我們認識,其實很短暫,仔細算起來,不過一兩個月,可經歷得實在倍多于旁人?!彼挠牡卣f著,也不免回憶起與他的點點滴滴。 張副官也陷入其中。但又聽她說起旁人,有些酸澀的情感浮起?!疤f的旁人,是……” “是我以前那些男朋友。那些人,至多半月,至少么,一頓飯功夫我就沒了胃口?!彼粗?,“我原來以為你也會是那其中的一個,可是誰知道呢?你現在還坐在我的身邊?!?/br> 他不知該說什么,但在那酸澀之上,總還有些幸福?!疤珵楹我獑栁页鰢氖??” “啊,”她說,“國外太平,不是嗎?” “但那到底不是自己的家,再太平,總還是隔著什么。用的語言、吃的食物,也都是別人的。而且……而且?!彼坪醪缓靡馑?,“我心里其實一直想著要報效家國,雖然我到現在什么也沒有做成?!?/br> “家國,真就那么重要嗎?比命還重要嗎?” “太太……”她似乎不是個會與他探討這些事情的人,可今天,她卻總在這些事情上打轉,“沒有家國,就沒有我。因為我有家有國,所以我是這樣的我。即便我的家國,一時羸弱,或有種種不盡如人意……可哪里來完美的家國?只有不斷使之完美的人民。所以,我的命,首先是家國的,最后才是我的?!?/br> 甜辣椒久久不語。忽而往地下輕輕一跳,看著他略帶嘲諷,又實屬無奈:“匹夫有責,是不是?” 她把一旁的紙袋子拿起來,可她動作很重,像是要拿那袋子出氣。她掏出兩支丹琪口紅,看也不看,就朝草坪上扔,張副官不解,趕來過去撿,還不等他這里撿起,那邊甜辣椒又猛地將雙妹花露香水一摔,草坪柔軟,第一下沒有摔破,她不滿,特地拾起來使力地摜,這才把玻璃瓶給摔碎了,頓時香得嗆人,張副官的眼睛都被香得睜不開,甜辣椒也嗆得咳起來,可一邊咳嗽,又一邊重重地把腳踩在珂路搿管身,把那白膩膩的牙膏軋出一大段來,膏體打著圈兒,弄得她的鞋底都烏糟糟的。而張副官,只是反復地彎腰,她扔掉的口紅,他彎腰拾起,她摔碎的花露香水,他彎腰把碎片揀在手中,免得不小心傷著她的腳,她踩爛的牙膏,他也沒有本事恢復了,只是他的軍靴上也沾染著薄荷味的膩子。他整肅的軍帽下,慢慢滾下汗珠,沿著他齊整的鬢角,滴進他的翻領里。 “太太——”他說,“太太?!彼皇墙辛藘陕?,再無下文。因為他看見她空茫的眼神。 他也停住了動作,隔著幾個人的距離,看著她。一定有什么事發生了。 “你為什么是這樣的人?”她不知在問誰。 花園盡處的小樓,不知哪扇窗戶松動了,這時因夏夜的風而砰砰做響。那聲音驚動了她,她凝視著那幢黑黢黢的小樓,叁步并作兩步,拽著張副官就往那里走。他什么都還來不及問。 這小樓以前是吳將軍的女兒們住的,現在她們都已搬走,這幢小樓只是空置著。甜辣椒將大門猛地一關,只有隱隱的月色將人勾勒出大概的樣子。陌生的場所,急促的呼吸,以及外頭轟轟然的風。 他始終不發一言,但似乎無論她要做什么,他都會陪著她。 “不要開燈?!彼f,“不要叫他們看見我們?!?/br> 她借著淡淡的光線,小心地摸著黑?!鞍滋煳襾磉^,這里是個起居室,這里是沙發,這里有個茶幾……”她摸到他硬挺的制服,“這里是你?!?/br> 幾乎是毫無征兆,她忽然被他抱住了。那硬挺的制服,圍攏她的身體,就那樣緊緊地抱著她。她有一種頹然。一時間,什么斗志都沒有了。而一直以來,她自以為是的生存之道,似乎也變得不再重要。 她貼在他的肩頭,在黑暗中感受他的溫熱。她慢慢抬起手,環住了他的腰。她想,這個人的天然簡單,反倒像毒藥。 “不論發生什么,都可以跟我說?!彼麤]有稱呼她太太,“出什么事了,對嗎?”他再抱緊一點,“別怕,我在?!?/br> 她突然問:“那個人,是個什么樣的人?” 張副官說:“誰?” 甜辣椒笑了笑?!八懔?,沒什么……我要是早一點碰見你,就好了?!?/br> 蟬聲響起來,這好像是今夏的第一次蟬鳴。那些蟬聲像急雨。她把他摁在沙發上,胡亂地解開了他的制服,她看不清,不得要領,急躁得手直發抖。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帶著她放置在他的扣子上。她幾乎是貪婪地索求著,她發狠地咬了他的肩。她對他,就像是對那紙袋中的東西一樣,恨不得弄壞他。 終于,他覺得口中一陣腥甜,舌頭有一點痛,她把他咬破了??伤静唤o他反應的時間,將他皮帶一抽,不小心剮過了他的下巴,火辣辣地疼,他把那痛吞咽了,然后一聲不吭。似乎是被他這聲音鼓勵了,她又拿著皮帶抽了兩下,他仍是忍著。這不算是久別重逢。幾天前,他們就貼得這樣近??墒?,現在的她卻變得瘋狂極了,她起起伏伏,一下一下地從他身上抽離,又回來。他不知這一刻是如何到來,他本以為,也許這一生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伤娴南菰谒臏嘏?。體液混雜,呼吸混雜,心緒混雜。沒有說清的隱情,即將到來的高潮。一種瀕死的感覺。她壓著他,讓他在她手下,從一塊鋼板,重新變成一個盛世里的青年,讓他的骨頭,從酥軟,從新長成硬骨。他在她手里死了,又活了。 他無力說話,只是呼吸著。突然不想去追問,就這樣也好。她需要他時,他就把命給她。她不要他時,他就做棵樹,做個靜物,做她生命里的背景。他還大言炎炎說什么報效家國呢?也許她就是他的家,她就是他的國?;蛘?,她是他到不了的家,她是他去不了的國。他只能在黑暗中,如此這般,偷渡進她的世界。 “我本想戒掉你的?!彼曇糁型钢鴑ongnong的倦意,剛才始終是她在上,她在主導,她在動,這時終于俯身下來,“因為你就像你說的,是個胸有家國的人,你總不至于成日與我廝混,就能達到什么報效家國的了?!?/br> 他撫摸著她光滑背脊,又問:“還疼嗎?” “可我想要你活著,我是想要你活著才要和你結束。沒想到,你還是逃不過一死,既然都是死,你不如死在我手里的好?!?/br> 他撫摸的手倏地一滯:“什么?” 甜辣椒猶豫了好些時候,扳過他的臉來輕吻他,他卻始終在想她說的話。 “你去處理阿甫的事時,他打電話來找你?!?/br> “誰?” “吳將軍?!?/br> 張副官聞言本能地內心一怔,正色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問他找你什么事,你知道,我不該問的,可我沒有忍住。他也原不該告訴我的,可他告訴我了。我是無心多問,他卻是有意多說?!?/br> 不祥的預感抽空了他們的呼吸。 “我想,干脆讓你一走了之吧,可你偏又是這樣一個人。我真希望,你去買這些東西的時候了悟,然后拋下一切逃走,可你回來了,你帶著東西回來了!我真蠢,真蠢啊……竟以為那樣就能瞞過他去,他從沒有信我,更何況是你?張副官,他要你去北邊,有一股新的暴亂,這對你這個毫無經驗的人來說,意味著什么,你知道嗎?” 答案很簡單。 張副官覺得四肢百骸都有些麻木。 “他要你去送死?!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