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想郁盛是非常非常愛我的，每次深刻體會到這件事的時候，我總是會輕易流淚。

    然后我醒過來看著他，他溫柔地摸我的臉，眼中有歉意，我能看出來。我說：“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br>
    “我也把話說重了，”他托起我的背，“來，趁熱把奶喝完?！?/br>
    我起身捧好茶杯，他在我身上披上一件薄外套，問我冷不冷，我說不冷，秋老虎還沒走呢。連累他跟我受熱，他是一個很怕出汗的人，又有潔癖，受不得熱。

    跟很多現當代受過西化教育的年輕男女一樣，我跟他之間的愛情里不缺口述的愛。晚上睡覺前，他跟我說說白天的事，然后說說明天的打算，接著就是“我愛你”了。在許多年前我跟他不明不白的時候，他是非常吝嗇對我表達喜歡的，無論是沒有與我建立關系的信心也好，還是沒有責任和擔當也好，現在他都補給了我。

    “晚安，小綠?！?/br>
    “晚安，小綠他爸?！?/br>
    我相信段林安在傳統的婚姻里忍了又忍絕對不是個事。臨近十一假期的前幾天她找到我，說她跟彭柯提出了離婚。我掐指一算他們結婚才半年：“你確定？”

    “確定?！?/br>
    “他態度呢？”

    “不同意?！?/br>
    “他父母呢？”

    “哼哼，不反對?！绷职步阈Φ糜行┥n老，“你看彭柯平日里多老實巴交的人啊，事事順著父母，一輩子只堅持過兩件事，一是跟我結婚，二是不跟我離婚?！?/br>
    “你們是一個學校的，離婚，總歸不方便?！?/br>
    “我入編滿了三年，可以申請換學校調崗。哪怕去偏遠的鄉下，都無所謂?！?/br>
    我從她語氣里聽出心灰意冷，后面的事情已經自我設想安排妥當。我無法不支持她：“你想好了，確定的話就和他好好談談，該離就離吧，大家都還年輕，在上海沒有什么不可能的?！?/br>
    “確實?！?/br>
    段林安十一期間又回了一趟老家，彭柯打不通他電話，那么木訥遲鈍的一個人竟找了郁盛。他打電話問郁盛知不知道段林安在哪兒，在做什么，郁盛又轉問我：“他們吵架了？怎么來找我，很奇怪?！?/br>
    “他們要離婚?！蔽艺f，“而且他知道我幫著段林安?！?/br>
    “為什么？”他吃驚。

    “因為婚姻生活不那么令人滿意吧。林安姐和他父母摩擦頗多，生活不下去了?！?/br>
    “那就不跟老人一起住?！?/br>
    “彭柯那么孝順一人，能做到嗎？再說他爸爸生病，他恐怕也忤逆不了家里人?！?/br>
    “這種事情挺尷尬的，結婚前應該了解清楚，不合適就別結了?！?/br>
    “有些事情不是一時三刻能了解清楚的?！?/br>
    “可能吧。你有沒有問問段林安什么時候回來？我好回個準話給彭柯，聽他口氣挺著急?！?/br>
    “不知道誒，可能假期結束？等會兒我打個電話問問她，她暑假才回去過，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br>
    “聽說她家里人去世了，你多關心關心她吧?！?/br>
    郁盛這么和我一說，我渾身一激靈，前段時間總覺得段林安身上帶著壓力，方方面面不對勁，現在也就能說通了。那天晚上我和她通話時她給了我肯定的答案：“是啊，我哥哥走了?！?/br>
    “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訴我？”

    “你剛懷孕，怕你擔心啊，而且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事情了，我已經看開啦！”

    “你少嘴硬！”我心里是非常刺痛的，“什么時候回來，我想見見你?！?/br>
    “我不能告訴你我什么時候回來，你會告訴彭柯?！?/br>
    “喂！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彭柯的朋友！”

    “好好好，我知道了，等上了飛機我再跟你說?！?/br>
    我點點頭，又問她：“你跟彭柯，真準備離了嗎？”

    “要離的。要離的?！?/br>
    段林安在7號下午回到上海，我有點擔心她的狀態，想去機場接她，郁盛又擔心我，我就讓他開車當司機了。那天天氣不冷，但是段林安穿著厚外套，滿身疲憊，一個小小的登機箱里沒裝幾件東西，她走路的步子卻很沉重，高大的個子瘦得不行，引人心疼。我當下決定要帶她吃個館子，盯著她好好吃飯。

    我們三個單獨吃飯的經歷唯獨這一次，雖然互相認識已經有十年了。郁盛是個很好的聽眾，他了解女人對話的規則，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插任何一句嘴的。

    “可是你今天晚上還是要回去呀。不然你住哪兒？”我想我和郁盛的住處本來有盈余，而現在過度飽和，已經再也無法容納下多一個人了。

    “回教師公寓?？赡苡悬c臟，收一收就行，不就睡個覺嗎？”

    我見不得她強行樂觀：“虧你笑得出來?！?/br>
    “彭柯知道我回來了嗎？”

    “剛剛和他說?！蔽铱嘀?，“我跟郁盛夾在中間畢竟尷尬，反正我讓他給你時間再想想，明天到了學校也別來找你?！?/br>
    “他同意了？”

    “不然呢？”

    段林安輕緩地搖搖頭：“我真不知道他還想留著我干什么?！?/br>
    “他對你還有感情吧?！?/br>
    “我不知道，但我對他沒有感情了?！?/br>
    郁盛看看段林安，又看看我，仿佛在說你們的感情真復雜，我瞪他一眼，他便繼續埋頭吃飯。我說：“感情是基礎，沒了就算了吧。強求不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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