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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時間他還記得,就在他高一輟學以后。那一年,控煙條例成了時政熱點,很多相關論述是要背下來的,考試多半用的上。同齡學生在校園里吭哧吭哧背題,他在外頭,一根根的就抽起來了。 但是跟誰學的呢?一根煙抽到煙屁股,秦宇換了一根點燃,心想多半是跟他姥。 他母親出事以后,他姥大病一場,之后信了基督,每天嘴里念念念叨叨,身體倒慢慢恢復了。秦宇輟學以后,在他姥家住了大半年,直到滿了十六歲。那時候其他人都勸他回去讀書,只有他姥不勸。 他姥姥家是縣城平房,堂屋正中擺一張四方麻將桌,從中午到夜里,秦宇就沒見桌邊缺過人。他姥一般盤踞在坐北朝南的圈椅里,右手夾根煙,搬牌出牌,吸煙撣灰,全憑一手搞定。而她的左手邊放著一本圣經,上面擱著煙盒和零錢。 秦宇剛去那陣,他姥時不時把他叫過來站旁邊,右手扔出張牌:“二條!”左手在圣經上敲兩下,“小宇啊,人有原罪,你知道原罪是什么嗎?” 秦宇對她說:“姥,我回不去學校了,不上學不算犯罪吧?!?/br> 他姥說:“你理解的犯罪也不對,主所說的犯罪,就像是箭手錯失了箭靶。沒有目標,盲目的生活下去,就會持續受苦并且制造苦難,這是原罪?!?/br> 秦宇沒說話,他姥看著牌面,問:“懂我意思么?”秦宇站在桌邊說:“懂了?!彼褑枺骸澳阏f說我什么意思?”秦宇說:“你是說我上學也沒用,姥,你思想真開明?!?/br> 他姥抬頭看他一眼,轉手從桌上吃了張牌,指著他嘆了口氣:“有空看看圣經,主會保佑你的?!彼至藗€空將牌插進去,然后整牌搬倒,“我胡了?!?/br> 另外三家怨聲嘆氣,將麻將揉的噼里啪啦響,他姥將贏來的錢都擱到圣經上邊。秦宇記得那本圣經是描金的,厚重貴氣,頁邊閃著光。秦宇沒翻開過圣經,只是一直記著他姥說過的這幾句話,他可能要花更多時間去搞懂它們。 直到后來他媽遷墳,白發送黑發,他姥再次大病一場,圣經就擱病床旁邊,只是她再也下不了床了。直到他姥離世,在地下永遠陪在女兒身邊了,秦宇獨自生活,渾渾噩噩這么多年,始終沒有懂得那幾句話的意思。 第12章 旋轉舞廳(五) 整座城市漸漸沉入黑夜,餃子館已經打烊了,舅媽一定正在后廚準備明天的餃子餡,而宋滿峰應該隨便挑張桌子坐下,開始算今天的賬。這些事情都成了定律,秦宇不用猜也知道。 他不著急進屋,揣兜往前溜達了幾步,晚上起了陣小涼風,吹著舒服,是天然免費的空調。接到陳新月電話的時候,他也并不太意外,好像冥冥之中你掛念著什么,總能收到回應。上次已經把她的號碼存下了,陳新月這三個字頭一次完完整整出現在屏幕上。秦宇看著,忽然覺得這名字很適合晚上,只是不夠圓滿,畢竟是新月。她要是叫陳滿月多好啊,也不算難聽。 秦宇接通電話,說:“我發現你挺有意思的?!?/br> 陳新月說:“怎么了?!?/br> “總喜歡在聚會之后,悄悄聯系我?!鼻赜钫f,“怎么著,你是喜歡偷摸的感覺?” 陳新月說:“我沒有偷偷摸摸,我有事情跟你說?!?/br> 秦宇說:“有事剛才在車里不說,你是防著許一朵,還是防著宋浩宇???” 陳新月說:“這些事情跟他們聊有用么?” 秦宇說:“跟我聊就有用?” 陳新月那邊停了兩秒鐘,然后說:“秦宇,你今天怎么這么叛逆?!?/br> 秦宇樂了下,還叛逆,我還非得順著你不行了么。他換了只手握手機:“有事情就找上我了,我昨晚說了幫你,你又不接受。你這樣自說自話的,跟誰都沒用?!?/br> “昨晚那時候……”陳新月搶了一句,說,“我以為你要故意吊我胃口,所以我才把手機搶過來的?!?/br> 秦宇哦了聲:“你又想找我幫忙,又信不過我,你讓我咋辦?!?/br> 陳新月說:“我昨晚沒理解你的話?!?/br> 秦宇說:“我一共沒說幾句話,哪句復雜了?” 陳新月說:“你說幫我,我以為只是套近乎?!?/br> 秦宇說:“隔了一天,你就覺得我是真心實意的了?” 他語氣不大好,陳新月卻快速說了聲“對”。秦宇不由一愣,然后說:“那你轉變還真快?!?/br> 陳新月說:“我昨天不了解你的情況?!?/br> “什么情況……”秦宇開口又愣了,快速一想反應過來,“你今天打探我的情況了?今天上午,在餃子館里?” 下午那會宋浩宇跟他說,今天午飯是陳新月打包帶來的,她來的比較早,特意帶了舅舅舅媽的份,還在店里跟他們聊了會天。他還奇怪兩個女生怎么總喜歡往家里跑呢,原來這回是帶著目的來的——故意來打探他的。 陳新月在電話里說:“別嫌不夠公平,你不也打探我了?!?/br> 秦宇說:“我……” 陳新月說:“你早就知道我爸殉職了。宋浩宇根本不清楚這件事,許一朵知道,但她跟你不熟也不會主動跟你說。那你是跟誰打探的呢?大概是那晚開車到解放二院以后,你跟醫院的人打探到的吧?!?/br> 秦宇握著手機沒說話。陳新月說:“你早就對我的事情好奇了,比我更早。要論侵犯隱私,也是你先侵犯我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