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燦爛 第19節
“嗯?”賀平意停下腳步,等著荊璨開口。 “你別來,” 荊璨從床上站起來,大步跨到地板上,然后走到窗邊,撩起窗簾,望了望外面,“都已經這么黑了,你別來了。我……” 手機已經快要拿不住,他咬了咬唇,最終還是說:“我馬上就好了,你給我五分鐘吧?!?/br> “確定么?”賀平意其實真的不是在故意逗荊璨,他衣服都拎起來了,隨時準備沖到荊璨家去敲敲龜殼。 “確定?!鼻G璨說。 掛了電話,賀平意舒了一口氣,把衣服扔到了沙發上。 “給誰打電話呢?”陸秋從臥室走出來,看見自己兒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同學?!?/br> “同學?”想起剛剛賀平意臉上的笑,陸秋試探性地問,“女同學?” “沒有,男的?!辟R平意無意識地搓了兩下手機,“媽,你怎么還不睡?” “睡不著,”陸秋到廁所拿了拖布,一只手揉了揉腦袋,“我午覺睡多了,這一天也沒怎么動,這會兒一點也不困。你去休息吧,我活動活動,累了就能睡著了?!?/br> 賀平意皺起眉,但看著陸秋,也沒說什么。他轉身往自己屋里走,陸秋卻叫了他一聲,也跟著過來了。 “我先給你這屋擦擦?!?/br> “不用了媽……”沒等賀平意說完,陸秋已經進了屋,賀平意無奈地揉了把腦門,只能跟著進去。 這兩年陸秋身體一直不大好,倒是沒有大病,就是頭疼、感冒、胸悶之類的小毛病不斷,再加上晚上經常失眠,整個人看起來都沒什么精神。她低著頭拖地,偏黃的燈光將白色的發根照得雪亮。 “媽,白頭發長出來了,該染頭發了?!?/br> 這話說出來以后,房間里的兩個人都安靜了一會兒。 陸秋的白發長得早,如今五十歲,新生的頭發已經幾乎是全白。但她從不喜歡到理發店去染頭發,說是理發店的人總會把染發膏弄到她的頭皮上,很不舒服,也不好洗掉。從前家里三個男人,賀平意還小,賀立粗心又笨手笨腳,用陸秋的話說,連個碗都刷不干凈,所以,給陸秋染頭發就一直是家里最細心的那個負責。 直到這個人突然離他們而去,這活才由賀平意接過來。 賀平意此時倒也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哥哥已經離開了兩年多了,他知道無論是陸秋也好,賀立也好,他們都在努力嘗試著從那種世界崩塌般的悲痛中走出來。只是可能很難,而且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罷了。 而有時候主動提及,其實也是治愈的一種方式。哥哥是他們的家人,賀平意不希望往后他們三個人連一起回憶他的勇氣都沒有。 哪怕再難,他也希望他能永遠留在這個家里。也留在他身邊。 “明天上午給你染個頭發吧?!辟R平意說,“我現在不比我哥染得差了?!?/br> “行?!?/br> 賀平意走到陸秋身邊,輕輕拍了拍她佝僂著的背。陸秋眼眶發紅,但也還是吸了吸鼻子,勉強朝他笑了一下:“我沒事?!?/br> 賀平意又陪陸秋聊了一會兒,等陸秋情緒真的好了,出去了,賀平意終于等來了荊璨的一條短信。荊璨告訴他自己已經下載好了,也注冊好了,賀平意立馬搜了荊璨的手機號。 加好友要填驗證消息,賀平意想了想,填了個幾個字過去。 荊璨一個人趴在床上,收到微信消息的提示,趕緊捧著手機查看。 驗證欄赫然寫著“平意哥哥”,荊璨撇了撇嘴,決定還是暫且讓賀平意占一回便宜。 加了好友,他點開對話框,對著除了官方提示消息外空白一片的界面發愣。他沒跟賀平意說話,而是躺下來,又重新舉起小紙傘,然后把傘上的花旋到右側,閉上了眼睛。 過去的將近十七年他都是好學生,他從沒做過弊。荊璨想,就這一次,讓他為了賀平意做一次弊吧。 在心里默念了一個“七”,荊璨自黑暗中睜開了眼。 小紙傘終于停在了他想要的角度,他放棄了最后一克砝碼,依然選擇自己決定。那往后的日子會是什么樣,往后他會變成什么樣子,他也都自己擔著。 賀平意一直和荊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甚至還把還沒做的作業拍給他,問他文科班是不是也有這么多卷子要做。荊璨把照片放大,看了看能看清的題目,若有所思。 睡前第一次和賀平意說了晚安,第一次收到賀平意的晚安。果不其然,那晚荊璨又失眠了。他一直握著小紙傘發呆,被子都因為他翻了太多次的身而亂成一團,只剩個被角被他摟在懷里。大概已經快要天亮的時候,荊璨終于耐不住,爬了起來。 他到客廳的書桌上找了一小張紙和一支筆,埋頭寫好要寫的,又去廚房找了一根很粗的奶茶吸管。荊璨不確定這個家里能不能找到打火機之類的,好在翻箱倒柜地搜了半天,還是在客廳的一個抽屜里找到了火柴和蠟燭。 他坐到書桌前,把蠟燭點燃,隨后將剪下的一小段吸管的一端湊到火苗里。 塑料在火光里變了形,枯萎繾綣。挪出來空了兩秒,荊璨用手指把焦了的尾端捏到一起,徹底封死了這個出口。他把小紙傘和剛才寫好的紙條小心翼翼地塞到吸管里去,然后用同樣的方式把另一端也封住,不留退路。 做好這一切的時候,外面的世界,太陽剛好升起。荊璨偏頭望了望窗外,在紅色的光里吹熄了蠟燭。 第二十三章 天光大亮后,荊璨又強迫自己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再起床已經是中午,荊璨的頭痛得厲害,簡單吃了點東西,實在忍不下去,他還是抖著手,從抽屜里翻出了止痛藥。 冷水擁著藥片下肚,頭疼的癥狀緩解一些后,膝蓋上的疼痛感才清晰地突顯出來。荊璨坐在沙發上,將家居服的褲腿一折一折地卷起,露出看上去一團糟的膝蓋——雖然昨天賀平意已經幫他處理了破皮的傷口,但過了一夜,淤青變得更深,傷口周圍看上去反而更滲人。 荊璨抬起腿,忍著痛朝天空中的蹬了幾下,直到身體完全適應了疼痛,他才起身,把這幾天積攢的臟衣服洗了。午后陽光正暖,晾好衣服,荊璨懶洋洋地趴到欄桿上,俯瞰著這個他已經比較熟悉的小城。 視線落在街區的一角,那里有一家裝潢很復古的理發店,荊璨注意到很久了。理發店的玻璃窗上用紅色的貼紙貼了五個大字,“美美理發店”,店名和裝潢一樣古樸。理發店的大門也是個如今早已找不到對應款式的木門,木門老舊,門口有三色彩條在旋轉。乍一看,有點像漫畫里會出現的分鏡。 假期還剩最后的大半天,站在天臺上猶豫許久,荊璨終于這么長時間的結束考察,決定去這家理發店剪個頭發。 推開理發店的門,竟然有風鈴的響聲。荊璨抬頭,看到頭頂掛著一串兔子形狀的風鈴,白色兔子帶著粉撲撲的臉蛋,隨著秋風晃動著。荊璨站在門口沒有動,等到風鈴恢復了寧靜后,又用手指輕輕撥了那最底部的小兔子一下。 風鈴便再次發出清脆的樂聲。 “要剪頭發嗎?進來啊?!崩习迓牭介T口的動靜,轉身招呼他。 和這家店過于復古的外觀形成對比的是老板的樣子——老板意外地很年輕,看上去,一頭黑發扎成一個低低的馬尾,束在腦后,顯得溫婉嫻靜。 該是因為老板的氣質讓荊璨一下子想到了宋憶南,在熟悉的氣場里,荊璨原本還繃著的心不由自主地又放松了一些。他朝老板禮貌地點頭,也回了一個笑。 店里的人不多,荊璨只坐在凳子上等了五分鐘,老板便喚他坐到鏡子前,詢問他想剪什么樣的頭發。 瞧著鏡子里自己軟趴趴的頭發實在沒什么精氣神,荊璨便轉頭對老板說:“剪短點就行了,多剪一點?!?/br> 話說完,荊璨又想到賀平意總愛摸他的腦袋。鬼使神差地,他舉了一只手到腦袋上,自己摸了自己兩下。 “也別太短吧,”感受之后,荊璨蜷起手指,又說,“要摸起來手感好一點的那種長度?!?/br> 剪了這么久頭發,老板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奇怪的要求。 “手感好一點?”她看見鏡子里的男生不好意思地朝她露出一個笑,盡管羞澀,卻還是對著她點了點頭。 “好吧,那我給你剪一個,又精神、手感又好的頭發?!?/br> 把眼鏡摘了,圍上圍布,荊璨便閉上眼睛,在略微雜亂的環境里捕捉剪刀有規律的“咔嚓”響聲。 手機在這時候震動了幾下,感受到震動的類型,荊璨立刻知道是賀平意發來了微信。 這家理發店的圍布是很普通的那種,沒有能看手機的小窗口,荊璨只得把手圍布撩起,把手挪出來。他眼睛使勁往下轉,想要去看屏幕上的信息,但近視眼的痛就在這時候表現得十分明顯——這么遠的距離,他只能看清屏幕是亮的,至于上面有什么,他根本看不到。 胳膊越抬越高,直到快把換手機湊到了眼前,荊璨才終于看清了消息的內容。 “你沒在家?” 賀平意來找他了? 不是說晚自習前才會來接他嗎? 盡管心中有疑問,荊璨還是趕緊敲了幾個字,告訴賀平意自己的位置。 “你這樣頭發都要落衣服上了啊?!?/br> 老板停下來,笑吟吟地說到。荊璨低頭,果然看到衣服上落了幾根細碎的頭發,都歪歪斜斜的躺在那里,十分安逸。 “沒關系?!鼻G璨笑,低頭捏了兩根碎發起來。 “白毛衣誒,怎么沒關系?!?/br> 老板堅持要等他發完消息再繼續剪,荊璨便也不好意思和賀平意多聊,很快把手機收起來坐好。 好在,理發店離他家這么近,不過是平復心情的功夫,風鈴就已經叮鈴鈴地響了起來。這次的鈴聲明顯比他推門的時候要大,所以,來人也肯定比他方才匆促。 老板正在給荊璨修剪劉海,荊璨一直閉著眼,沒睜開,只覺得身前有個身影擋住了光亮,還有一股被帶進來的涼風,撲到了他的臉上。很奇怪,世界沒了光線,給荊璨的感受卻不是變得黑暗無邊,而是四周突然變得安靜,唯獨身前人的氣息在放大,直到把他從頭到腳都籠罩。 賀平意一直沒說話,荊璨也沒說話,等聽到老板說“可以了”,荊璨才緩緩睜開眼。 視野中的賀平意是模糊不清的,荊璨看不清他的眉眼,但從隱約的輪廓中他似乎可以辨認出,賀平意在笑。在這個北風卷著落葉的日子,眼前模糊不清的人影使得荊璨的心一下子晴朗起來。 荊璨被白色的圍布圍著,坐在椅子上,也安安靜靜地朝賀平意笑?;蛟S是因為荊璨的頭只偏了很小的一個角度,這個笑看上去有些拘謹,很像是油畫里會出現的那種——嘴唇只抬起一個很小的弧度,可整幅畫所表現的情感,都集中在這個很小的弧度和那雙像是飽含深情的眼睛上。 賀平意心頭一跳。 不戴眼鏡的荊璨好像一直對他有著更大的殺傷力。 輕咳了一聲,他彎腰仔細打量了兩圈擁有了新發型的荊璨,然后把手放到荊璨的腦袋上,揉了兩下:“剪短了,更帥了?!?/br> 說完,他用兩根手指捏起了落在荊璨鼻梁上的一根碎發。 賀平意的表現一如往常,昨天的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荊璨一下子心里就輕松了下來。 老板本來正在低著頭,耐心地用海綿幫荊璨掃著耳朵后面掛著的碎發,瞧見賀平意這個動作,立刻想到了什么。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挑挑眉,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剛才這位小顧客奇怪的要求是從何而來。 荊璨在鏡子里撞上老板的視線,像是被看穿了秘密一般,慌忙躲開。 老板低頭笑了笑,不戳穿,不說破。 出了理發店,賀平意問荊璨還要去哪。荊璨一愣,忽然想到自己還沒有問賀平意怎么會來找他。 “找你還需要什么正當理由?”賀平意聽了荊璨過分認真的詢問,有些想笑,“只是想來陪陪你而已?!?/br> 一片落葉猝不及防地拍到了荊璨的臉上,他偏頭躲了一下,順帶躲開了漏掉呼吸的那個節拍。等到賀平意又喚了他一聲,他才扶了下眼鏡,強裝鎮定地朝四周望了一圈。 “對了,”賀平意忽然微微彎身,用兩根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大腿,“膝蓋怎么樣了?” 因為膝蓋上有傷,所以荊璨今天穿了一條灰色的寬松運動褲。他抬起腿晃了晃,給賀平意展示:“不怎么疼了?!?/br> 荊璨那條腿磕成什么樣賀平意心里是有數的,那樣的傷哪可能一夜就好了。 “行了,”賀平意摁下荊璨亂晃的腿,教訓道,“歇歇吧。還想去哪?我帶你去,你這兩天少走幾步路?!?/br> “想去買個筆筒,”荊璨如實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再買幾支筆?!?/br> “成,”賀平意抬腿跨上車,朝荊璨抬了抬下巴,“走,哥帶你去?!?/br> 天氣冷,荊璨坐到后座后,聳著肩把手縮到袖子里面,才用手臂環上了賀平意的腰。賀平意低頭看見空蕩蕩的袖口,突然覺得——這還挺可愛的。他被自己這念頭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后,聽見荊璨在后座慢悠悠地說:“不一定誰比誰大呢?!?/br> 陽光灑滿無人的小路,小電動車載著兩個人,悠閑地前進。荊璨側著頭,把腦袋靠在賀平意的后背上,像往常一樣,看著他們兩個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劃過地面。 賀平意笑了一聲,說:“別的事我不敢說,但我一定是比你大的?!?/br> “為什么?”荊璨不信。 “因為我留過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