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仙尊少年時[穿書] 第83節
第60章 破鏡(六) 魘。 言卿話都說不出來了。在春水桃花路的盡頭,不悔崖前,真的從謝識衣嘴中聽到這句話,他竟然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恍惚。他于謝識衣,是生于靈魂的詛咒,長在骨髓的毒瘡。無法擺脫,只能強忍厭惡,日日夜夜,警惕提防。 最諷刺的是,言卿做不出任何解釋。因為他現在無比清晰、無比冷靜、也無比真實地能體會謝識衣的心情。 言卿安靜很久,輕聲說:“謝識衣,你要殺了我嗎?” 謝識衣沒有回答他,他站在不悔崖前,自深淵之下呼嘯而生的風卷著他墨色長發,紅衣被雨霧渡上珠光,好似一路走來的血火。 言卿就站在他后面一步,臉色蒼白,陪著他看不悔崖的下面。 障城在人間的地勢險峻奇異,瀕臨滄妄之海、在天的盡頭。不過隔著重重山脈,也從未有人翻山越嶺去看過。 狂風呼嘯,山崖下清霧自天地生。 下一秒言卿察覺自己的手腕被謝識衣握住,緊接著整個人跟他一起從不悔崖往下墜。 錯愕的情緒還沒從眼眸里浮起,他脖子上已經有了一只冰冷的手,言卿愣愣地抬頭,腳下踏空。 他與謝識衣四目相對的一刻,心臟重新發顫。原來不是錯覺,謝識衣的眼睛這一刻真的蘊著血光蘊著淚。落崖驚風,他們的發絲交纏在一起。 謝識衣握著他脖子的手一點一點收緊,貼著那道劍痕,痛苦和窒息感一起襲來。 言卿出神地想,他是真的想殺了自己的吧。他若是死了,魔神是不是也會一同消失?挺好的,謝識衣從此得了清凈,他也得了清凈。 言卿沒說話,也沒反抗。下墜的時候他們貼得很近,謝識衣睫毛沾著水霧,高挺的鼻梁上淌過雨水,呼吸落在他臉上。他的眼睛過于猩紅也過于瘋狂。對視剎那瞳孔交映,以至于言卿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絕望和難過。 脖頸上的手逐漸用力,言卿緩緩閉上眼。意識昏迷的最后一刻,那些窒息感潮水般退去,隨后他聽到了謝識衣低低的笑。短促、沙啞,深涼近雪,帶著nongnong的諷刺,卻又好像很難過很難過。 言卿活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處于昏迷狀態,可是他不想醒來。 他不想面對謝識衣,也不想面對魔神。 他想去想些讓自己開心的事。不過他來到異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謝識衣,這些年踽踽獨行,風霜雨雪,點點滴滴也都是和他相伴的日子。于是歲月的每一幀畫面都被凜冽的霜雪掩藏,他不敢去觸碰,不敢去夢到。 夢境只能是一片漆黑,他就飄浮在虛無漆黑里。這里無邊無際,走不到盡頭,好像能從一,一直數到老去死去。 可是魔神不肯放過他。 她柔聲說:“言卿,你怕我?” 言卿厭惡至極:“閉嘴?!?/br> 魔神微笑,篤定說:“沒錯,你就是在怕我?!彼K于從濃霧中走出,站到了言卿的面前。銀色長袍、半臉白骨半臉蒼老,碧綠色的眼眸仿佛洞悉一切。魔神溫柔地看著他,輕嘆道:“怎么那么可憐呢?連醒都都不敢醒,自欺欺人地選擇逃避一切。言卿這不像你啊——你就那么怕我,怕到這個地步?” 言卿沒說話,當她是空氣。 魔神挑了下眉,轉眼間身軀就化為黑色的長霧,漫散在他的整個夢境里。下一秒在黑暗盡頭,走出一個少年來,白衣皎皎、清風霽月。他就站在彼岸,眼神似落雪的湖泊,含笑喊道:“言卿?!?/br> 言卿漠然抬頭,沒有一點表情,抬了下手。隨后少年的幻影馬上變成煙霧。這是他的夢境,他能掌控一切。 言卿啞聲說:“你把我當傻子嗎?” 魔神低嗤一聲,隨后坐到了言卿的對面:“我開始好奇了,你不怕我,你也不怕謝識衣。那么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又在逃避什么?” “你以為像個烏龜一樣縮在這里不愿醒來就能躲過一切?” 魔神道:“言卿,你可真是個懦夫!” “別怕啊,這個事上沒有什么是殺戮解決不了的?!?/br> “你猜謝識衣屠障城是為了什么?是他入了無情道。要斷情絕愛、了斷凡塵。他能做的那么絕,你為什么不能?!?/br> “言卿,你現在就應該醒過來去殺了謝識衣。哦,以你現在的實力殺不了他,那你就把身體交給我?!蹦褫p輕笑了:“當然,你肯定是不愿意的。你懦弱膽小,什么險都不肯冒?!?/br> 言卿還是把她當做空氣。千瘡百孔的心上傷口撕裂又愈合,不斷凝血結痂給他筑成一堵厚厚的墻,讓他縮在里面,放空自己。不用去想,不用去看,不用去聽,也不用去面對。 魔神拖長了聲音,撒嬌一般:“言卿,你理理我啊?!?/br> 言卿坐在自己筑成的墻里,閉上眼,捂住耳朵,緩緩彎下身去。 他終究不能一直昏睡。 言卿蘇醒過來時,將一切七情六欲暫時封印。他睜開眼的時候,先看到的是地上零落的白骨。這里很空曠也很安靜,云光圣潔,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抬頭只能看到似有若無的濃霧籠罩在巨大的獸骨之上。這里是哪里? 言卿尚未反應過來,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鳴叫。在空中盤旋著一只不知道死去多久的大鳥,只能白骨骷髏,見他蘇醒,突然尖叫著向他撲過來。骨鳥來勢洶洶,可靠近他的瞬間,又瞬息被冰寒劍陣冷酷擊殺。嘩啦啦,碎骨從天而降,滾到了地上。 言卿稍愣,低頭就看到自己方寸之外,有個劍刃劃出的大陣。 一時間他靜默無言。 這里的鳥獸都巨大,言卿以白骨為杖,支撐著自己站起來,也終于看清了這里。天地交融,匯于一線。旁邊是龍骨獸首,威嚴巨大,亙古矗立在無聲的曠野。 言卿最后在埋骨之地的中心看到了謝識衣。不悔劍插在旁邊,謝識衣跪在地上,墨發如瀑,紅色衣袍漫開如血色長河。他在白骨堆中找著什么東西,找了很久后才找到了,將它拿了出來。 謝識衣察覺到他的到來,可站起身,看也沒看他一眼。沾滿鮮血的手拿著一面的鏡子碎片,往埋骨之地東邊走。 言卿怔怔地看著他。向他提出疑問的勇氣,早在無數個四十一里,被一點一點摒棄。他現在就是提線木偶,孤獨又無助地存于世間。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連身體都沒有。 謝識衣在干什么呢? 其實言卿現在根本就不敢去揣摩謝識衣的心思。 因為一去想這個問題,就會下意識問自己:如果是他,他會怎么做。 畢竟他、謝識衣、魔神之間的關系,太好類比,也太好代入。 言卿安安靜靜。 對自我的麻痹和厭惡成為枷鎖拉著他的靈魂一點一點下墜。 言卿轉著眼珠子,看著這些安靜的荒冢,不由自主出神想:他現在要是死去可能連骨頭都沒有吧。靈魂灰飛煙滅,什么都不剩。 “跟過來?!?/br> 就在言卿還在神飛天外時,謝識衣忽然在前方啞聲說話。 言卿跟了過去。他將自己的靈魂藏在黑盒子里,現在大腦空空蕩蕩。 謝識衣帶著他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宮殿之前,拿出了幾塊碎鏡,將它們拼湊成一面完整的鏡子,放在宮殿凹陷處,將其填滿。隨后轟隆隆,宮殿的大門朝他們打開。 謝識衣說:“進去?!边M去的一瞬間,宮殿的大門就關上了,這里一片漆黑,浮起了一盞又一盞的紅燈。燭火明滅,照著謝識衣一襲紅衣不減寒霜,他神色冰冷至極,身邊好像有無形的屏障,落著萬重飛雪隔絕外人的靠近。 “站在這里,等我出來?!敝x識衣冷漠說完,就往前走,自始至終都沒看言卿一眼。 言卿偏頭,一盞燈火親昵地擦過他指尖。 一直沉默不言的魔神突然幽幽笑了:“謝識衣居然在想辦法為你重塑身體?” 言卿一言不發。 魔神道:“真是奇了,明明隨便找個人讓你奪舍就行,偏偏這么大費周章去找龍息呢。他是想原原本本讓你重生于天地間?” 言卿沉默了很久,輕輕問道:“他現在不能殺了我是嗎?” 魔神一愣,碧綠的眼眸閃了閃,隨后緩緩微笑:“對,好像是的。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你與他雙魂一體那么久,羈絆太深,殺了你可能他自己也會受反噬。只有讓你重新獲得身體,徹底斬斷羈絆,之后才能毫無后顧之憂地殺了你?!?/br> 言卿沒說話。 魔神微笑說:“哦,那我現在不好奇了,怪不得他還要把你留在身邊,這樣護著你。原來都是為了殺你啊?!?/br> 言卿已經疲于去應對祂。往前,沿著謝識衣的步伐,一路踏紅最后在宮殿的盡頭,萬燈明滅,他走進了另一處的天地。之前魔神的話不曾讓他有任何動搖,但在殿中看到冰晶玉雪之中謝識衣半跪的身影時,言卿瞳孔微微一縮。 這里是龍宮,上古神龍死后以最后一絲神念凝結成的住所。在雪原上,沉睡著一條巨龍,身軀盤旋半個天地,鱗片冰藍色、犄角如玉。而謝識衣跪在一方蓮臺上,被冰雪蓮臺相照應,言卿才發現,謝識衣其實身上全是血,只是因為穿著紅衣,那些血只是將衣服顏色染深,外人察覺不出來。 魔神意料之中說:“原來是蜃龍啊,南斗帝君當年的坐騎,怪不得他能找到這里?!?/br> 言卿抿著唇,往前走。 魔神神色大變,阻止他:“等等,言卿你要干什么?——這是蜃龍!你過去只是送死!” 言卿立在風雪中時,才體會到貫穿三魂七魄的寒意。原本麻木的心,恍惚間也被這呼嘯的風雪喚醒。 魔神對于關于這里的一切恨之欲絕,帶著懼意,咬牙切齒說:“謝識衣心心念念想殺你,你現在過去就該給他補上一劍,可你現在還想著去救他?言卿,我算是發現了,你不僅膽小懦弱,你還自甘下賤!” 蜃龍吐出的息,幻想萬千,于大海上就是茫茫的海市蜃樓。 言卿聽著魔神的話,瞳孔中溢出一點點血紅之色來,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謝識衣,心心念念想殺我嗎?” 魔神理所當然道:“對啊?!彼氲绞裁?,又蠱惑說:“就像你心心念念想殺我一樣?!?/br> 一道狂風刮過,言卿踉蹌兩步,他低著頭,沉默很久突然輕輕地笑了一聲。 “你一直在刺激我?!?/br> 他抬起頭,瞳孔深處掠過一絲血紅,這一刻,蜷縮在黑盒子里的靈魂好像在慢慢蘇醒。七情六欲,被他一點一點重新拽回身體。 “你用我過去對謝識衣說的話刺激我,提醒我,他對我有多厭惡?!?/br> “或許是真的厭惡吧?!毖郧湔f話很慢,一字一字說:“可是你剛才說的,我一句話都不信。謝識衣完全可以殺了現在的我,不受任何反噬,但他一直在救我。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大費周章,用最復雜的方式去做一件事。如果想殺我,從青石門出來時,就殺了?!?/br> 魔神被拆穿后沉默一瞬,馬上尖聲嘲諷:“怎么?你覺得他對你還有舊情?!” 言卿平靜道:“舊情談不上??赡芩窃谧鲆粋€了結吧?!彼黹g全是鮮血,從嘴角溢出一些。言卿抬手擦去,往前走,聲音輕如飛雪:“那我陪他一起做這個了結?!?/br> 魔神氣到失去理智,可是隨著他步步往風雪中央走,又重新安靜下來,她嗓音低沉古怪:“言卿,你真的很喜歡自作多情?!?/br> 一道劇烈的風雪吹過來,將把言卿直接壓倒,他的手指插入雪地,視線看著那些粒子折射出冰寒光芒。 沉默很久,又重新站起來。 言卿睫毛輕顫,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那些拖著他靈魂沉入深淵的枷鎖,好像也在這一步一步徹底分析崩離。 一切孤寂、脆弱、無助、彷徨,都如云煙漫漫,在他腳下散去。 言卿平靜地問:“你猜,我之前在怕什么?!?/br> 魔神不說話了。 言卿的視線隔著狂風暴雪。去看蓮臺上的謝識衣,看他紅衣染血,墨發緊貼著蒼白的臉,手指緊緊握住劍柄,眉宇間全是痛苦。 言卿慢慢說:“我在怕我自己?!?/br> 他聲音很輕。 “我一聽到你的聲音,就會去想,當初的我在謝識衣眼中有多不堪;我一想到你的存在,就會覺得自己好像連活著也不合時宜;我說過的每句話,我做過的每件事,都是錯?!?/br> 他最真實的難過,與謝識衣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