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白氣得沒忍住又翻一個白眼。

    云舟上等著看言卿好戲的人都愣住了。修士雖可以放出神識耳聽千里，但是衡白和天樞在，他們不敢放肆。

    于是隔得很遠，聽不見對話，就看到燕卿和兩位大乘期的長老交談自若、絲毫不拘束。

    在他們想象里，少年絕對是要碰壁的??？

    天樞是個老好人暫且不說，衡白可不是個好相處的。衡白長老雖然長著張乖巧的娃娃臉，但是宗門內弟子都知道這位年輕氣盛的大乘長老骨子里傲慢得很。

    結果現在那少年幾句話的功夫，已經讓衡白長老活生生把眼睛都要翻得抽筋。

    眾人：“……”

    天樞左右為難，見他態度堅決，才無奈說：“好吧?！?/br>
    言卿長舒口氣，誠心誠意笑起來：“多謝天樞長老！您人真是太好了，拜入您的雁返峰簡直是我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言卿剛說完，耳邊就傳來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

    伴隨一聲低低的冷笑，語氣沒什么溫度。

    “哦，所以拜入我玉清峰，就那么見不得人？”

    第44章 青云（十）

    言卿：“……”

    衡白喜上眉梢：“謝師兄？”

    言卿回過頭，就對上謝識衣的眼眸，初晨清輝下，跟水浸過的玻璃珠一樣，幽黑冷透。

    言卿尬笑：“仙尊?！?/br>
    謝識衣不慌不忙看著他，慢慢道：“你什么時候拜入雁返峰的，我怎么不知道？”

    言卿尷尬地渾身緊繃，捏著不得志的翅膀，訕訕道：“我肯定跟你說過的。就是仙尊您貴人多忘事，忘記了也正常?！?/br>
    謝識衣：“你剛剛喚天樞師尊？”

    言卿：“對啊，有什么問題嗎?！?/br>
    謝識衣沒什么情緒笑了下：“哦，那還真是小師弟了?！?/br>
    言卿：“……”他現在真的很想捂住謝識衣的嘴。

    天樞一點都不想摻和進這二人的事情里，畢竟最后倒霉的總是他這個老實人。

    老實人擦擦汗，虛弱笑道：“渡微，云舟馬上就要啟程了，你帶著燕道友先上船去吧?！?/br>
    謝識衣垂眸說：“嗯?！?/br>
    言卿已經對天樞絕望，打算跟衡白求助。

    衡白大丫鬟。

    你就這么放心你冰清玉潔的大小姐和心思齷齪的姑爺共處一室？

    你就不擔心我禽獸不如對你們大小姐做什么？

    但他剛一偏頭，還沒擠眉弄眼開口，手腕就已經被謝識衣給握住了。

    謝識衣的手很冷，語氣也淡：“不要多事?！毖郧洌骸啊毕肓R臟話。到底是誰多事？

    謝識衣是玉清峰主，卻不是忘情宗的太上長老。這次帶領他們，估計還是以首席弟子的身份。

    雖然說是“首席師兄”，但整個忘情宗估計也沒人敢把自己和謝識衣的關系定義為師兄弟。

    謝識衣從來沒回應過，某種意義上，言卿還真是他第一個承認的“小師弟”。

    當然，言卿一點都不覺得這很榮幸——他就很煩這世上居然沒有神不知鬼不覺讓人喝了就失憶的藥，讓謝識衣把話本的事忘掉。

    上云舟的時候，言卿還在上面看到了熟人。虞心。

    虞心依舊薄眼薄唇一臉刻薄像，換了身簡簡單單的黑衣，抱劍守在一旁，見他們上來恭恭敬敬喊了聲：“盟主，前輩?！?/br>
    言卿好奇道：“你這副打扮，也是要去參加青云大會?！?/br>
    虞心暗想，爺要是還有資格參加青云大會，那不輕輕松松拿個第一？！但是謝識衣在，他慫得要死，只能不太熟練地朝言卿露出一個略顯僵硬扭曲的笑：“回前輩，屬下已經五百歲了，參加不了青云大會。這次是隨同您一同去浮花門，保護您的?！?/br>
    言卿詫異：“保護我？”

    虞心點頭：“嗯?！?/br>
    言卿頗為震驚，偏頭問謝識衣：“為什么要專門派虞心保護我？你不是說要我一直跟在你身邊嗎！”

    謝識衣垂眸看他一眼，輕輕笑了下，語氣涼?。骸芭?，你居然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難得，我以為你在我面前都是聾子呢?！?/br>
    言卿：“……”雖然謝識衣給出的三條禁令，他是全部犯了個遍，但這話還是聽得言卿咬牙切齒。我上輩子怎么就沒把你毒啞呢！

    等云舟起飛，兩人前腳后腳走進一間房間，確定沒有旁人后，言卿才幽幽開口：“謝幺幺，你是不是故意的?！?/br>
    房間的設計很巧妙，雕梁畫棟。桌椅擺放在靠窗的位置，白玉瓷盞內放著一枝梅花。謝識衣坐過去，修長如玉的手指將窗打開，瞬間外面云海霞光照進來。

    他冷白的側臉也被渡上一層暖光，平靜道：“什么故意的?！?/br>
    言卿拎著不得志坐到他對面，仔細數落：“故意喊我小師弟，故意讓我和你乘一艘船。你是不是在報復昨天的事？！”言卿當即拍桌面，直接正義凜然說：“仙尊，我冤枉啊，我是被那個無良書販坑了。我根本不知道里面寫了這段情節。要是知道他敢這么玷污你，我絕對當時就跟那個書販打起來?！?/br>
    破除尷尬的最好辦法就是把話說清楚，開門見山，直接推鍋。

    謝識衣坐下，手指將花枝有些錯亂的梅花弄正，聞言抬眸，一字一字緩緩解釋說：“沒有報復。和你乘一艘船，是因為我昨天沒回玉清峰，忘了檢查你的丹田；你拜入雁返峰，按輩分來講就該喊我師兄。我不喊你小師弟，我喊你什么？”

    言卿：“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啊?！?/br>
    謝識衣：“喊的是燕卿，不是言卿?！?/br>
    言卿愣住。也是，那個時候衡白和天樞都看著，確實不方便喊他言卿。謝識衣從來不會喊他“燕卿”。

    言卿：“……哦?！?/br>
    謝識衣說完，就看著他，漆黑的眼眸里似乎浮現了一絲款款笑意來，隔著玉瓶梅花天光霞彩，如冰雪消融，漂亮得驚人。但是言卿見他這表情，就已經想去捂住他嘴了——根據他對謝識衣的了解，這個時候他絕對說不出什么好話。

    果不其然，謝識衣漫不經心道：“我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也該你了。言卿，話本看完了嗎？”

    言卿頭皮發麻，正襟危坐，蹙起眉來，沉聲說：“幺幺，我發現碎道重修的元嬰，確實有些不同，我丹田內好像出了點問題！”

    謝識衣抬眸，靜靜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么。

    “手?！?/br>
    言卿乖乖把手伸到桌子上。

    謝識衣指尖凝聚了一絲靈力，落在言卿的手腕上，讓冰藍純粹的靈力順著言卿的脈絡往丹田里走。睫毛垂下，神情認真。

    這倒是讓言卿有點不好意思了……他丹田其實沒什么不適，只是想轉移話題來著。

    于是在謝識衣為他探尋經脈時開口道：“幺幺，青云大會的流程是怎樣的？”

    謝識衣道：“抽簽比試?！?/br>
    言卿眨眼：“哦，那你當初又遇到什么特別棘手的對手嗎?！?/br>
    謝識衣抬眸，諷刺地笑說：“我那時大乘期巔峰?！?/br>
    言卿：“……”對不起，是我這個菜狗冒犯了。

    不過，謝識衣你到底會不會聊天？真就句句不留余地？

    言卿強顏歡笑，不信邪了，非要找個他們可以聊下去的話題，好忘掉那個話本的內容。

    盯著謝識衣的臉，靈光一現，突發奇想道：“幺幺，有沒有人夸過你好看?！?/br>
    謝識衣：“……”

    謝識衣奇怪地看他一眼，漫不經心道：“有，夸我好看的人，很多?！?/br>
    有就有還加個很多。言卿嘖嘖兩聲，吐槽：“謝識衣，這不符合你的人設啊。按著你這金枝玉葉的性格，對于這種關于長相的庸俗問題。你應該面無表情看我一眼，然后冷冷地說無聊?！?/br>
    謝識衣淡淡道：“我不覺得這種問題無聊?！?/br>
    言卿：“？”

    謝識衣道：“所以我當時就很好奇。敢放言說樣貌讓我大受震撼的人，到底長什么樣?！?/br>
    言卿：“……”

    他就說謝識衣怎么會搭理這種問題，原來在這等著他。

    言卿呵呵一笑。

    不過他一直被謝識衣懟又咽不下那口氣。

    言卿干脆另一手支頤，抵在桌子上，朝著謝識衣緩緩笑起來。

    魂絲迤邐到地上。

    他的手腕細白，皮膚細膩，桃花眼自帶風情，墨發垂落，薄唇半勾。仿佛又是十方城風流瀟灑的少城主，吊兒郎當，低聲蠱惑道：“那仙尊，你大受震撼了嗎？”

    謝識衣垂眸，神色不明，抵在言卿手腕上的指尖微微發僵。

    言卿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什么，又立刻放下擺好的姿態。不無戲謔地笑起來，懶洋洋說：“我猜肯定是大受震撼了吧?！毖郧湓较朐接械览?，嗤笑：“怪不得我在你的玉清殿沒看到一面鏡子。嘖，仙尊，見到我后，真就那么自卑都不敢照鏡子了？不會吧不會吧?！?/br>
    謝識衣：“……”

    錯亂的心緒一瞬間冷靜下來。

    謝識衣輕輕緩緩說：“你的丹田沒問題，有問題的應該是腦子?！?/br>
    言卿皮笑rou不笑：“呵呵，惱羞成怒了？”

    謝識衣淡淡反問：“該惱羞成怒的不該是你嗎？”

    言卿：“我有什么好惱羞的?！?/br>
    謝識衣勾唇一笑，為言卿輸入靈力的手就是右手，非常自然地抬起來，好像只是換了個姿勢，露出雪袖之下那顆被人間無數話本意yin的痣。

    他的腕骨并不纖細，如雪中竹般，精致漂亮。那顆痣也是謝識衣全身上下唯一一顆痣，顏色很淡，在衣袖籠罩的陰影里，與他由內而外禁欲清貴相襯，真的如一個暗藏yuhuo的邀請。

    謝識衣輕聲道：“言卿，你那晚說的很對，絕世珍寶往往都是大隱隱于市的?！彼α讼?，語氣幽微說：“果然讓我很驚喜?！?/br>
    言卿：“……”

    謝識衣神色平靜把最開始問題重復一遍：“話本看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