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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九郎如墜冰窟,用陰鷙的眼神死死盯住衛琇,此時他才明白衛琇方才在殿外說的那番話是什么意思。 司徒鈞從黃門手里接過奏章,一行行地閱覽,臉色越來越差,到最后將帛書往侍立的中書舍人身上一扔,勃然作色道:“你給諸位愛卿念念!” 那舍人領了命,將張邵的彈疏從頭至尾讀了一遍,口齒清晰,聲音清朗。 蕭九郎的臉色一點點灰敗下來。奏疏條理清晰,證據確鑿,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天子的態度顯而易見,已經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他祖父蕭簡早年一直靠著裴家這棵大樹,新帝上任數年,裴家勢焰熏天,蕭簡看著情形不對,惟恐引火燒身,已經逐漸疏遠裴家,然而他們家多年來仰人鼻息,被裴霄差遣著做了多少他本人不便出面的事!哪里是想撇清就能撇清的! “裴霄,你有何話說?”天子冷冷地問道。 裴霄出班跪下:“老臣冤枉,天地可鑒!” “啟奏陛下?!币恢崩溲叟杂^的衛琇突然站起身。 天子臉色稍霽:“衛愛卿請直言?!?/br> “臣奏劾太保裴霄于丁亥之亂中勾結庶人司徒錚,逆賊楊安,謀害太子,戕害瑯琊郡公……”衛琇頓了頓道,“瑯琊郡公衛昭一門男女老幼一百四十九口人,請陛下明鑒?!?/br> 殿中眾人大驚失色,衛氏滅門一案當年就已揭過,裴氏當初奉先帝之命與楊氏虛與委蛇,沒想到竟然在衛家的慘案中也摻了一腳。 更想不到衛十一郎多年后舊事重提。 衛琇的面龐沒有一絲表情,點漆般的雙眼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看著像一座沒有七情六欲的玉雕。 天子接過他呈上的奏章,沉默良久,鄭重其事道:“衛愛卿,孤必定還瑯琊郡公同你一個公道?!?/br> “謝陛下?!毙l琇平靜地謝了恩,抬起頭直直地望向司徒鈞。 司徒鈞迎著那空洞的目光,心里一凜,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即便如此又如何? 衛十一郎和他祖父衛昭是一樣的人,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山河破碎,黎庶涂炭。外敵當前,他便是一把良弓,一柄寶刀。 這一場朝會之后,太保裴霄免官押赴廷尉待審,韋重陽與鐘禪奉命徹查裴霄一案,蕭簡隨即上奏乞骸骨。 一時間朝野震動,百姓奔走相告。 至于蕭家九郎和清河長公主的親事告吹,已經無人關心了。 第190章 復仇 韋重陽和裴霄是多年的宿敵, 鐘家和衛家極密切,司徒鈞下令讓這兩個人負責嚴查, 顯然是要將裴氏趕盡殺絕。 裴霄之孫,排行第五的裴廣,其時任北軍中侯,統領禁軍駐扎京郊。 司徒鈞在朝會上下令將裴霄下獄, 消息還未傳到宮外,先下旨宣裴廣入宮議事, 來個請君入甕。 誰知那裴五郎十分警醒, 見奉命宣旨的內侍神色不似平常,生出疑心來, 百般拖延試探, 有六七分肯定是祖父在宮中壞了事。 這裴廣也是個殺伐決斷的人物,一咬牙,當機立斷, 斬殺了黃門和侍衛,率心腹的長水、射聲兩營兵馬嘩變。 越騎、虎賁兩校尉與裴廣素來有嫌隙, 見此良機, 立即合兵討逆,雙方相持不下之時,殿中中郎領四百侍衛前來, 執騶虞幡解兵:“北軍中侯謀逆!我等奉命討賊,只殺首逆,余者不問!” 裴五郎不曾料到天子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動裴家, 本來就是倉促行事,士卒一見騶虞幡,士氣xiele大半,亂刀將主將砍殺在陣中。 裴廣此舉坐實了裴家的反心,等于是給裴家上下畫了道催命符。 聽聞北軍兩營嘩變,裴五郎伏誅的消息,鐘薈不由嘆道:“天子真是隨了他父親,謀算人心是一把好手。細細查下去也能水落石出,平白折了那么多士卒的性命……” “如此一來省卻他多少麻煩,”衛琇冷冷一笑,“裴氏一案牽連甚廣,若真的深查下去,恐怕半個朝堂都脫不了干系,到時候是追究還是放過?追究哪些?又放過哪些?” 鐘薈默然,她自然明白,在司徒鈞這樣的人眼里,自己坐穩皇位比幾條性命重要多了。 裴霄一案還是查到了將近歲暮,期間整個洛京城里籠罩著牽連出幾個四、五品的官員,革職的革職,下獄的下獄。一干重臣中只有蕭簡致仕,其余人等皆是虛驚一場。 裴家沒有什么可轉圜的余地,裴五郎舉兵當晚,天子便派兵圍了裴府,將男女老幼一百多口人投入牢獄等待發落。 昔日門庭若市的裴府,如今門戶緊閉,積雪堆了幾遲,也無人清掃,四處都透著蕭索。 裴家滿門押赴市曹梟首的前一晚,衛琇去牢中見了裴霄。 昔日不可一世的權臣,如今淪為蓬頭垢面的階下囚,花白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肩頭,看起來與洛京城中的乞丐并無二致。 “裴公別來無恙?”衛琇走到牢門前站定,把手里的琉璃燈放在腳邊。 裴霄在看見衛琇的一瞬間,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像一堆枯柴被火點燃:“衛家豎子!狼心狗肺的東西!恩將仇報!” ...... 他似乎不懂得什么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口中咒罵不停,仿佛渾然忘了自己當年做下的事。 衛琇覺得膩味,他本以為自己有很多話要說,臨到頭來似乎全是多余。 他終于信守對家人的承諾,把仇人置之死地了,可并沒有感到絲毫快慰,心里茫然一片,像寸草不生的荒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