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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賓誠惶誠恐地推辭:“此乃主上家事,仆安感置喙……” “我也知道如此甚是強人所難,”司徒遠的臉扭曲起來,看起來痛苦不堪,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他心上剜出來的,“然而為人子者……實在是難為情……” 司徒遠一邊撕心裂肺著,一邊忍不住想,王妃此時正看著他做張做致罷,那對漂亮的鳳目里是失望,震驚,鄙夷,還是不屑一顧?他不敢回頭,他生怕那雙眼睛里除了漠然什么都沒有,就像她設計殺死結發二十多年的夫君后那樣,仿佛只是脫去一件沉重而不合時宜的破裘衣,假以時日,她也同樣會對他棄之如敝履吧?他只是先發制人罷了。 蔡賓一臉難色,掙扎了半晌,方才勉為其難道:“請恕仆僭越?!?/br> 說著對王妃恭敬施了一禮道:“在真相大白前,委屈王妃殿下在配殿中等候消息?!?/br> “丞相這是在懷疑我么?”王妃面不改色,依舊是一貫的淡然語氣。 “仆不敢,”蔡賓趕緊下跪叩首,“只是主上驟然薨逝,查驗遺體的醫官與伺候主上沐浴更衣者皆出自王妃殿下安排,仆惟有斗膽請殿下暫避嫌疑,容仆徹查,以還殿下一個公道?!?/br> 世子吩咐左右道:“送王妃前往配殿?!?/br> “幾步路而已,不勞相送,我自己走便是,”王妃微微一笑,轉向司徒遠,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北風其涼,雨雪其雱,世子好自為之?!?/br> 司徒遠目送嫡母離去,只見她昂首走在侍衛前面,不像是聽候發落的罪人,反而像個凱旋的將軍。他心里不由五味雜陳,細細品嘗,終究是苦多一點。 他的戲演完了,接下去的事無需他過問,蔡賓心細如發,早已安排妥當,查驗尸身,拷問下人,不用費什么力氣,只需按部就班地一查便是鐵證如山——齊王身上的累累傷痕根本不容辯駁。 謀害齊王一事,王妃自始至終沒讓世子沾手,即便她此時將他攀扯進去,也是口說無憑,司徒遠亦能輕而易舉把自己摘出去。 待醫官驗完傷,侍女重新替齊王的尸身穿好殮衣,蓋好殮衾,然后撤去擋在床前的木屏風,大殿中重又響起哭聲,方才的事仿佛從未發生過。 高高低低的哭聲飄到配殿,衛瀅不由往那聲音的源頭望了一眼,恍然發覺自己失神,自嘲地笑了笑,回過頭,從楠木棋罐中拈了一顆白子落在棋枰上。 這配殿平日無人居住,雖然時常有奴婢打掃,但是門窗一直關著,帷幔和器物都有一股陳舊的氣味,讓她想起小時候在洛京時第一次踏足祖父的藏書樓。 王妃雖是戴罪之身,可世子還未發話,她眼下還是王妃,殿中伺候的侍女不敢慢待她,她說要打譜,他們便去尋了棋枰和棋子來。 司徒遠走進配殿時便看見嫡母端坐在枰前,一手執黑,一手執白,悠然地打著譜,見他來了也只是如平常一樣抬起頭微微頷首。 她顯是重新梳妝過,適才被劉氏扯亂的發髻恢復了一絲不茍的模樣,只是衣襟仍有些皺,司徒遠的目光落到那里,有些難受,仿佛心也跟著皺了起來。 “阿娘好雅興,”司徒遠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走到棋枰跟前,低頭看了看枰上的形狀,心頭一跳:“是東山局?” 有棋圣之譽的前朝太尉盧默被誅于東山別墅,血濺棋枰,留下這半局殘棋,卻不知與他對弈者是何人,此局棋路詭譎,劍走偏鋒,又有如此不祥的來歷,有人便編排出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稱與盧太尉對弈的不是陽世之人,實乃陰間收魂的鬼差,東山局越發被視作大兇之局,有“鬼半局”的俗稱,以訛傳訛,甚而有人稱世間無人能下完全局,中途便會招致殺身之禍。 司徒遠七歲時初學弈棋,三年后小有所成,那時候正是看什么都新鮮好奇的年紀,不知從哪里得了此譜,私下里偷偷打起來,被王妃發現掀翻了棋枰——這大約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見到嫡母失態。 那時候他委屈又失望,母親向來不信這些無稽之談的,也常教導他子不語怪力亂神,如何卻不能以身作則? 如今他明白了,卻也晚了。 “估摸著來不及下完一局,這半局棋正合適,”王妃似是在回答他的話,又像是對著棋枰自言自語,“也應景?!?/br> 司徒遠覺得仿佛有人用石錘在他心上猛擊了一下,眼淚像震下的碎屑,不由自主地落下來:“阿娘......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衛瀅把手上的一粒黑子投回棋罐中,抬起眼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目光像要看進他心里:“是么?” 司徒遠腿一軟跪倒在地上,他想學她那樣的心狠手辣和不動聲色,終究是畫虎不成,成了一場拖泥帶水的笑話。 “兒子根基淺薄,與他們作對不過是螳臂當車!不是我也有旁人,五弟,六弟,八弟......我不聽從便惟有死路一條!”司徒遠涕泗滂沱,他覺得有一部分自己從軀殼中掙脫了出去,飄在半空中冷眼俯視著另一個嚎啕大哭的自己——他說的話連自己都不信。 “你坐擁山海之富,數萬大軍,卻甘愿為奴為婢、當牛做馬,供人馭使,你把這叫做迫不得已?阿麟,你到底在怕什么?”衛瀅不急不緩地娓娓道來。 司徒遠想起五六歲的時候,抱著他一邊打扇一邊給他讀書,“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彼幻靼啄切┰~句的意思,只是囫圇吞棗地記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