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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夫婦羈旅嶺南多年,算起來鐘薈已經七八年沒見著耶娘,上回見面已是上輩子的事了。鐘家人大多華發早生,鐘禪鬢邊已染白霜,她阿娘眼角也生出了細密的皺紋,加之嶺南氣候酷熱,日頭毒辣,夫婦倆的膚色比離京時暗了不少,鐘薈心里一酸,眼淚不由自主盈滿了眼眶。 鐘老太爺將孫女認回后,每年都著畫工描摹下她的畫像寄往番禺。鐘夫人對她如今的長相并不陌生,可是乍然見到換了形貌的女兒,仍然不由自主地生出怪異之感。 “阿毛?”她望著跪在面前淚眼朦朧的小女郎,小心翼翼地輕輕喚了一聲。 鐘薈再也忍不住,膝行幾步,伏在母親膝頭嚎啕大哭起來。 鐘夫人仍舊怔怔的難以置信,試探著摸了摸她的頭發:“頭發這么密,真是我的阿毛么?” 鐘禪哭笑不得:“你是摸頭發認女兒的么?”話音甫落就被鐘夫人扔過來的金簪砸中了腦門。 女兒大了,鐘禪不好再像小時候那樣摸她的頭捏她的臉,且又換了副別家小娘子的身軀,連靠得近些都有些不自在,可憐鐘大人一向胸有成竹坦然自若,到了不惑之年卻困惑起來,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 鐘夫人將女兒攬在懷中,母女倆說了會兒體己話,鐘薈的音容雖然都變了,可神氣仍舊是當年的模樣,那種疏離感慢慢褪去,鐘夫人漸入佳境,委屈和不忿便從心底翻涌上來,突然扳住她雙肩負起將她望外一推,恨恨數落道:“你這小白眼狼!也不知道來找阿娘!還不自量力地替人擋箭!” “阿紈,好容易見著女兒,有話好好說,罵她做什么呢……”鐘禪趕緊勸解道。 “就你慣會做好人!”鐘夫人順手就將手邊的繪扇朝夫君扔去,左右張望一番,沒找著什么趁手的家伙什,便徒手照著鐘薈身上重重拍了兩下:“我還打呢!” 鐘薈趕緊捂著左肩哎喲哎喲地呼痛:“阿娘,女兒知錯了,可那支箭我要是不擋,你女婿就沒啦!” 鐘禪看看夫人又看看女兒,手心手背都是rou,最要緊是,她眼下在氣頭上打了個痛快,事后回想起來少不得要心疼,到時候遭殃的不還是自己?連忙舍身忘死地擋住夫人凌厲的掌風:“夫人要打就打……阿彡吧!” “有我什么事??!”在一旁袖著手看好戲的鐘蔚懵了,連坐也要講點王法吧,池魚被殃及也就算了,他一只過路的仙鶴,只不過在空中探著脖子看一眼熱鬧,竟然也會被牽連,這是什么世道! 鐘禪巧舌如簧:“阿紈,阿毛沒良心,活該受教訓,可今時不同往日,她這身體發膚皆非受之你我,實在是打不得,阿彡是做兄長的,理當代meimei受過?!?/br> 鐘夫人深以為然,便就坡下驢,朝兒子招招手道,深明大義地道:“大郎啊,既你阿耶發話了,那就只好委屈你了,來吧?!?/br> 鐘禪又進讒言:“阿彡這孩子皮糙rou厚,夫人且等著,我去取笞杖來,免得打疼了手?!?/br> 不一時鐘禪便取了笞杖雙手奉上:“不過阿彡身子骨弱,眼看著就要成親了,夫人看在兒媳婦的面上,打五杖小懲大戒也就是了?!比羰遣恍⌒拇驂牧丝删驮以谑掷锪?。 鐘夫人打了兒子幾下,氣差不多消了,便把父子倆晾在一旁,自己親親熱熱地扯著女兒去房中說體己話。 她摞了摞鐘薈的鬢發道:“這位姜家小娘子著實可憐,你要替她好好孝順祖母和阿耶,友愛兄弟姊妹?!?/br> 這些話鐘老太爺每回見了她都要叮嚀一遍,鐘薈鄭重地點點頭:“阿娘我省得?!?/br> “姜娘子那后母著實可恨!”鐘夫人義憤填膺,“虧她也是個做人阿娘的,對著一個七八歲的孩童也下得去手!” 鐘薈嘆了口氣,并不是天底下每個母親都能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 “對了,你的身世……還沒同阿晏提起過吧?”鐘夫人沉吟片刻道,“你打算同他說么?” “若是他問起,我自然會把實情告訴他,”鐘薈低下頭為難道,“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br> 鐘夫人也覺得甚是苦惱,她為人坦蕩磊落,自然覺著夫妻之間應開誠布公,可女兒借尸還魂之事實在過于離奇,她左思右想,最后還是道:“要不然叫你阿耶或者阿翁同他說?存心隱瞞總是……阿娘不是要苛責你,你和阿晏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往后他就是你最親近的人,即便能瞞他一輩子,你過得去自己這關么?” 鐘薈蹙著眉思忖了半晌,最后還是搖搖頭道:“還是我自個兒同他說吧。您說得對,若是隱瞞真相嫁了他,我會心虛一輩子的?!?/br> *** 鐘蔚莫名其妙挨了一通笞杖,有冤無處訴,他阿耶待妻女走遠了,這才拍拍兒子的肩膀深表同情:“大郎啊,你別怪阿耶,方才阿耶是現身說法,教導你夫妻相處之道,再說你不日便要成昏,拜閣之日婦家親賓杖打新聓,再疼也只能受著,這回全當是演練了?!?/br> “什么杖打新聓?”鐘蔚一聽慌了神,幾個姑姑出嫁時他年歲還小,已經記不太清了。 “原來你還不知道?當年我娶你阿娘,嘖……”鐘禪苦著一張臉,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神情,“總而言之你經過一遭便知道了,這滋味保管你永生難忘?!?/br> 鐘蔚后來才知道又叫他阿耶給誆騙了,長公主下降自有一套禮儀,并無杖打新聓這種陋習,拜閣之日非但沒有捱打,還得了岳母崔太妃不少賞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