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頁
然而這一撤正中了伏兵的下懷,不過退后半里,一大群黑衣人從前方山坡的一片密林中策馬沖殺下來,宿衛們大驚失色,慌忙轉身,卻見身后又有一隊人馬殺過來。 那宿衛頭領眼見無處可逃,唯有破釜沉舟以命相搏,忿忿地朝地上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揚聲道:“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捉拿要犯,何人膽敢在此設伏阻撓?” 鐘薈正滿懷希望,想著是不是來營救他們的人,卻聽一人冷笑一聲道:“與死人有什么可交代的!給我殺,莫留活口!” 鐘薈差點哭出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先前那伙人還只是把他們綁回去,這撥人倒好,一上來便要他們的命。 經過方才好一番顛簸,眼下鐘薈的頭臉正緊挨著衛琇的背,此人一出聲,她便感覺到衛琇的身子明顯一僵,于是她小聲問道:“這人你認識?” 衛琇答非所問:“你的牙怎么樣?” 鐘薈一愣:“哎?”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費勁地扭了扭身子,臉順著他的背往下,摸索到手的位置,然后開始用牙啃咬布條打成的死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憋出了一身汗,終于把那繩結扯松了一些:“你試試看能不能掙出來?” 衛琇使勁扭動手腕,好在他們的衣帶都是光滑的絲綢,竟然真的叫他掙脫開了。兩人解開了手腳的束縛,將車帷撩開一條細縫往外一看,只見綁他們的那伙宿衛只剩下十來騎,將馬車護在中間,四周烏壓壓一群黑衣甲士將他們團團圍住,那身裝束既不似官兵又不像平民,可拼殺起來卻透著十足的狠戾,竟有些像死士。 就這片刻,持刀守在他們車前的兩名宿衛身中多刀倒在了血泊里,駕車的宿衛也中箭栽倒下來,韁繩從手中滑脫,本來就受了驚嚇的馬失了控制,長嘶一聲便揚起蹄子狂奔起來。 頭領自己左右支絀,手臂和后背都受了刀傷,見那驚馬拉著車從他身側狂奔而過,直向山道下沖去,也是無計可施。 當即有數名黑衣人挽弓朝馬車射箭,車廂后部頓時釘了多支箭矢,好在這車廂用料實在,木板夠厚,力量最大的箭矢也沒能穿透,只隱隱露出稍許箭鏃。 黑衣人見跑了正主,一時間無心戀戰,轉頭來追馬車。 鐘薈和衛琇在車里顛得七葷八素,衛琇一手扒住車窗,一手把鐘薈抱在懷里,總算沒從疾馳的馬車中滾出去。 那馬兒已然癲狂,前方一個急彎來不及收勢,一頭朝著山崖下扎了下去。 鐘薈忍不住閉上眼睛,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從衛琇懷里摔了出去,一條胳膊卻扔被他牢牢拽著,兩人像沸水中的面片似地來回翻滾,身體各處在車廂壁上撞了好幾下,鐘薈右肩撞得最重,幾乎疼暈過去,嘶嘶抽著冷氣,心道這回怕是要粉身碎骨。 然而馬車卻停了下來,卡在崖畔橫生的兩棵樹中間,那匹馬吊在半空中,仍不知悔改,發瘋一樣嘶叫著扭動身軀。支撐他們的兩棵樹本就扎根不深,被車馬的份量一墜,已有些松動了,那馬兒一掙扎,更是雪上加霜。 鐘薈昨夜叫人捉住時已經認命了,這時卻有些不甘心起來,她重活一世,還沒見著耶娘阿翁和阿兄,就這么死了未免太可氣,更何況身邊還有衛十一郎,她使勁咬了咬下嘴唇,甩了甩暈乎乎的腦袋道:“咱們得從這里爬出去?!?/br> 衛琇默不作聲地點點頭,前有懸崖,后有追兵,無論怎么看都是個死局,然而他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尤其是方才聽到那人的聲音之后,仇讎近在咫尺,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像蟲蟻一樣啃嚙著他的心,他有生以來從未如此渴望活下去。 兩人手牽著手,小心翼翼地向車門口挪動,衛琇先試著將半邊身子探出車廂外,踩在下方一棵小樹上,一手扒住山巖。他用力踩了踩腳下的樹,確認它能支撐兩人的份量,然后回頭示意鐘薈跟上。 “抓住我的手,無論如何都別放開?!毙l琇叮囑道。 鐘薈深吸一口氣,一小步一小步橫著邁出車廂,在那離開的一剎那,馬車失去平衡,其中一棵樹再也支撐不住,連根拔起帶著車馬一起栽了下去。 鐘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劫后余生的慶幸感覺油然而生,忍不住對衛十一郎笑了笑,幾乎忘了他們此時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不遠處還有一大隊人馬窮追不舍要殺死他們。 追兵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已經如在耳畔。 他們所在之處正是山崖上的一處新月一般的凹陷,站在崖邊往下看剛好有塊凸起的巖石遮擋住視線。鐘薈和衛琇凝神屏息,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黑衣人的首領下了馬,往山下一看,遠遠望見谷底馬車的殘骸,點了幾個部下,冷冷道:“你們幾個下到谷底去察看,若是死了把尸骨帶上來,若是還活著,即便把這山翻過來也要把他找出來,不必留活口,格殺勿論?!?/br> 第90章 衛琇和鐘薈一前一后緊挨著站在細弱的樹干上,凌空蹈虛一般,腳下是颯颯萬壑松濤和泠泠擊石泉水。 在這生死存亡的一線間,鐘薈竟生出些不合時宜的蕭然快意來,兩世為人一直囿于方寸之地,卻是逃難途中見識了天地造化的雄奇和瑰偉,縱使上天注定她殞命此地,也不算太吃虧了。 只是可惜了衛琇,鐘薈不由抬頭望了眼他的后腦勺,上面掛了些蛛絲和枯葉。他們連日來風吹日曬,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自不必說,恐怕連洛京城中的乞丐也比此時的他倆體面些。鐘薈看著一身落拓的衛十一郎,仿佛看著美玉落入泥淖,痛惜哀惋難以言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