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頁
大娘子原先有個乳母,是她生母陳氏生產前自己尋來的人,那婦人一家子都在城里,聽說要去濟源自然不樂意,偏巧其實蔡氏剛生了個兒子夭折了,曾氏就叫她頂了那乳母的位子,原想著自己手上的人,又素來忠心耿耿,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曾氏逢年過節派人去濟源總會私下里給蔡氏帶話,那婦人從來一副俯首帖耳的順從樣,揀曾氏愛聽的話報回來:大娘子知道了為啥叫家里遠遠打發走,恨得砸了個盆兒;大娘子見了夫人送來的新料子高興得什么似的;大娘子得知meimei進宮吃席氣得兩頓飯沒吃——總之大娘子把那同胞姊妹當仇人記恨,把曾夫人這后母當活菩薩供著。 蔡氏原先還想憑著自己三寸不爛之舌糊弄主母,可闊別多年,這曾氏早不是當初的吳下阿蒙了,她心知遮掩不過去,只得豁了出去,把頭磕得砰砰響:“我的好夫人,奴婢實在木辦法啊,”她在濟源待了許多年,說起話來也帶了濟源口音,“蘇氏趁著奴婢病了,非把大娘抱她屋里去養,這說起來她是主我是仆,有我說一個‘不’字的地方莫?” “還狡辯!”曾氏把邱嬤嬤才端來的一碗熱酪漿連碗砸在了她頭臉上,“這些年我哪個大節不派人來濟源?總有幾十趟了吧?一回兩回你想不起來回稟我知道,幾十回都想不起來么!” 也不知是否是因了水土不服,那蔡氏一到濟源就病倒了,鄉里有個略懂些醫術的老道人,看過后說怕是時疫,說不得要過給旁人,唬得蘇氏趕緊將姜大娘抱到了自己房里,猶放不下心,夫婦倆一商量,馬表叔趕著騾子拉的板車連夜行了二十里路,將妻兒和那金貴的姜家女娃娃送到了丈母娘家。蘇氏帶著兩個孩子在娘家躲了三個多月,那蔡氏總算痊愈了。 鄉下孩童到姜大娘那歲數早該離乳了,乳母蔡氏的奶水也在養病期間沒了,這乳母便形同虛設。 蘇氏在阿年之后生過個女兒,沒滿周歲便夭折了,那幾個月已將姜大娘當成了自己的孩兒,無論如何舍不得放手了。那蔡氏本來就是個怠惰jian猾的,自當了大娘子的乳母沒一夜整覺睡,白日里還要叫蘇氏支使著做些曬谷之類的雜活,正苦不堪言呢,巴不得將這麻煩脫手,兩人一拍即合,都心照不宣地“忘了”與曾氏派來的下人提一嘴。 蔡氏這些年在濟源過得如魚得水,雖說日子比城里清苦些,吃食沒那么精細,可自從姜大娘脫了手活兒就極輕省了。 蘇氏不是正經主人,凡事都睜只眼閉只眼,她閑得沒事便與村里的婦人賭賭錢,嚼嚼舌頭根子,還給自己找了倆新相好,比那臭腳的車夫漢子體貼小意百倍,還會為了她爭風吃醋,那滋味別提有多美了。 誰想那曾氏吃錯了什么藥,竟要把姜大娘接回去。 “奴婢這......”蔡氏訕訕道,“奴婢該死,奴婢怕夫人cao心憂慮,故意報喜不報憂,夫人責罰奴婢吧......”一邊說一邊扇起自己巴掌來,倒也舍得下本,沒幾下臉頰就高高腫起一片。 邱嬤嬤趕緊上來拉住她的手,對曾氏勸到:“夫人,大娘子剛回來,不好立時三刻地發落她房里的下人,叫人看了說不過去?!?/br> 曾氏如何不知道,只不過咽不下這口氣罷了,煩躁地朝那蔡氏揮揮手道:“少給我在這兒裝相,今日且饒過你,回去該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趕緊滾!” 邱嬤嬤見那蔡氏捂著臉頰退遠了,方才對曾氏道:“夫人,您把那年小郎君留下有何打算?” “婆母不是待見那一家子么?”曾氏嘴角嘲諷道,“他們表兄妹幾個好多年沒來往了,情分淡了如何是好,我是替他們著想?!?/br> “二娘子......”邱嬤嬤眉心一跳。 “我原想著那丫頭雖然笨頭笨腦,勝在夠聽話,想替她尋一門好親事,”曾氏冷哼一聲道,“誰知她近來越發不聽話了,罷了,不能用便換一個,一抬嫁妝打發了,看她在濟源那淺灘里能撲騰出什么風浪來?!?/br> *** 鐘薈的小院子里多了個大娘子,似乎連那樹梢頭的桃花都開得更絢爛了些。 姜明霜被送去濟源的時候帶了一個嬤嬤兩個婢子,可一到濟源才發現馬表叔家的小院就那么三兩間屋。表叔表嬸沒料到一個小女娃排場竟跟宮里娘娘一般大,也是傻了眼,思來想去打算將主屋騰出來,帶著四歲的兒子阿年去豬圈旁的茅屋應付些時日。送大娘子一行前去的管事仆役看著不成話,只得將那兩個婢子帶了回去。過了兩三年,新屋子總算蓋起來了,可蘇氏一合計,大娘子也不鬧人,越大越省心,兩張口經年累月的得叫姜家多費多少米糧啊,便沒有開口要人。 回了姜府,大娘子身邊沒個伺候人就說不過去了,可各院的下人數目都是定了的,一時半會兒去采買人也來不及,鐘薈便叫手腳麻利又愛說愛笑的白環餅先去伺候,曾氏這賢后母又從自己院子里撥了個十三四歲名喚阿翠的婢子過來。 阿棗和細環餅等下人一開始還五十步笑百步地擠眉弄眼暗暗取笑大娘子的滿口鄉音,不過相處了短短幾日之后便喜歡上了這爽朗又實在的小娘子。 鐘薈原本覺得自己假扮孩童算得上游刃有余,尤其是克服了最初的自我唾棄后,如今向老太太撒起嬌來可謂得心應手??梢娏舜竽镒硬胖?,她平日里假扮出來的天真無邪簡直慘不忍睹,得虧姜老太太牙口好才能克化得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