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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困秋乏,姜明淅又是長身體的年紀,渴睡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然而曾氏在讀書一事上從不因她是孩童而容情,日日嚴加督促,久而久之三娘子便將這些規矩都視作金科玉律,還舉一反三地為自己另加了許多額外的桎梏,比如按時到不算按時,必得早于其他兄弟姊妹心里才過得去——只除了姜悔,那傻冒恨不能住在瑯嬛閣,若和他比夜里就不用睡了。 “阿兄,”她老大不高興地喚了姜曇生一聲,頓了頓又想起什么來似地對一旁的鐘薈道:“阿姊你也來啦?!?/br> 說罷帶著兩個小婢子快步走到自己的書案前,經過一身狼狽的姜悔身旁時連個眼風都吝于給他,直把庶兄當成了墻柱子。 別看姜曇生不待見一母同胞的姜明月和姜明霜,在繼母所出的三妹姜明淅面前卻有幾分兄長的樣子,當下收斂起悍氣,向二娘子扔了一把“改日算賬”的眼刀,走到三娘子身旁:“阿雁來啦,阿兄前日在金市西南角的文玩鋪子里尋摸到一幅你上回說的那什么......衛什么的畫兒,回頭你替阿兄掌掌眼?!?/br> 三娘子卻不稀罕這待遇,手里捧著個黃銅鎏金的小袖爐,不錯眼地看著兩個婢子訓練有素地將氈席等物鋪設在她案前,眼睛都沒抬一下:“衛安期的畫?怎么會大剌剌放在朝街的鋪子里出售,阿兄別又像上回似的叫人騙了,花數萬錢買回來把贗品漢劍?!?/br> “再不會的,上次是蕭家那。。那狗崽子勾著外人坑你阿兄,”姜曇生想起那蕭九郎將自己當猴兒耍,氣不打一處來,“哪日叫本公子逮著他,必揭了那小白臉的皮?!?/br> 姜明淅背著他翻了翻白眼,并不搭腔,心里膩味得很,這嫡兄長得像豬,其實比豬還蠢,成日里斗雞走狗地混跡在市井之間,伸著他那顆冤大頭任人宰割,叫她很是看不上。 而姜曇生眼高于頂,覺得闔府只有繼母曾氏和三娘子兩個明白人配和他說話。 只是他這三meimei不怎么愛說話,只愛讀書上進。姜明淅急不可耐地叫婢子將書本、文房取出來擺好,又催促他們速速研墨,自己則正襟危坐,翻開一本《論語》,嘴唇翕動,默聲誦讀起來。 姜曇生無趣地撇撇嘴,也屈尊紆貴地將巍峨的身軀挪動到自己的書案前,他的幾案與眾不同,比旁人的都要大一圈,且比尋常幾案高,方便將兩腿伸向前去。 兩個美人終于不用勉為其難充當打手,得以重cao舊業很是慶幸,動作比往常更利索上三分,行云流水地從紫竹笥中取出姜曇生的象牙簟和狐腋氈墊鋪好,在案上加了翠藍的綈錦,將一方純銀參帶臺硯置于其上。 幾案旁還擱了個紅泥小炭爐,美人甲整理完書卷紙筆等物,便旁若無人地煮起茶來——這是南人帶過來的風尚,時下正風靡京都。 美人乙便拎著袖子翹著蘭花指研起墨來,身姿十分賞心悅目。 阿杏和阿棗已收攏起食盒與琉璃碟的尸骸,將幾案拾掇停當。鐘薈便對姜悔道:“時辰尚早,阿兄回去換身衣裳吧?!?/br> 姜悔心里苦笑,這幾日陰雨連綿,他只有三套換洗衣裳,兩套尚在院子里廊下陰著,剩下一套此時就穿在身上,回去也沒什么可換的,平白落乳母幾個白眼罷了,然而其中困窘與尷尬不足為人道,便只是感激地笑了笑道:“有勞二meimei關心,不妨事的?!?/br> “也是,來來回回的也著實麻煩?!辩娝C想他必然有什么難處,不便刨根問底,只命兩個婢子將幾案往姜悔那邊挪近些?!鞍⑿值某幩榱?,今日將就著用我的吧?!?/br> 姜悔低頭看了看推到他跟前的硯臺,下意識地就想推辭。 “一會兒夫子來了若是見阿兄沒了硯臺必定要問的?!辩娝C知他面酸,壓低聲音勸道。 到時候保不齊姜曇生會添油加醋說些什么——這話鐘薈沒說出口,但是他們倆心照不宣。 “可是二meimei你......” “我大病初愈又是女孩子,夫子不會難為我,”鐘薈擺擺手,擠擠眼睛輕描淡寫地道,“再說我本就不耐煩寫字,帶著這些只是裝裝相的?!?/br> 最重要的是,她是曾夫人“千嬌萬寵”的二娘子,區區一個仰人鼻息的西席能奈她何?其中的道理姜悔顯然是懂的,便也不再推辭了,想說些感激報答的話,又覺得己身微賤,言辭太輕,說出口風一吹便飄散得無影無蹤,倒不如妥帖地收藏在心底。 *** 過了不到一刻鐘,秦老夫子便到了。 第13章 懲罰 夫子姓秦名守基,字子文,當年乃是前朝太學生,如今則是個皓首蒼顏的老鰥夫。 姜家是靠女子發積的,真正鴻名重譽的名經宿儒斷然不會自貶身價來當這種人家當西席。 這位秦老夫子的體面既值得懷疑,學問更是稀松,能夠在諸般人選中脫穎而出實是托了年紀的福。 姜家從上到下略通文墨的也就是曾氏一個女流,遴選西席這樣的重任自然不能讓娘子出頭露面,而姜景仁選人一不問德行,二不考學問,端看頭上須發白不白,臉上褶子多不多。 因為后花園中住著他的一眾愛妾美婢,免不了瓜田李下之嫌,再怎么嚴防死守也未必不會鬧出事端——年高未必有德,至少在作案工具上先天不足,便相當于在源頭上防患于未然了。 如此甄選出來的秦夫子好不好色不得而知,卻另有一癖,乃是劉伶、杜康的知己,常常因此誤事,前幾任東家就是忍受不得才將其辭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