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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庶兄 鐘薈第一天回去上學,特地起了個大早。她一向的伴讀是阿柰與阿棗,因阿柰被發賣了,便由阿杏頂了缺。 蒲桃將前一天夜里收拾停當的書囊與食盒交予阿杏,又將裝著桃笙、錦褥的竹笥托付給阿棗,憂心忡忡地叮嚀道:“你們切記得好生看顧著娘子,出入及時添減衣裳,飲食須得溫熱,但也不可過燙?!?/br> 又對鐘薈道:“娘子莫靠近水邊,若有哪里感覺不適切不可逞強,莫怕夫子責怪?!?/br> “你已經念叨過許多遍啦,”鐘薈笑著道,“不過去園子里上會兒課,午時便回了,不曉得的還道我們要探龍潭虎xue呢,這秦夫子莫不是會吃人?” 阿杏和阿棗都湊趣地笑起來。 “娘子莫取笑奴婢,”蒲桃雙頰泛紅,一板一眼地道,“若不是走不開,奴婢說什么也要在娘子跟前伺候的?!?/br> “行了我的好阿姊,”阿棗半真半假地嬌嗔道,“偏你是個能人,咱倆都是廢物不成?” 這話就有些火藥味了,蒲桃臉上非但不見慍色,連一絲尷尬也無,反而順著話頭道:“你能,你能,瞧把你能的,別又當了rou墊子,回來哎唷哎唷地喊疼,還勞累我們夜里起來給你上藥油?!?/br> “我那是舍身護主!”阿棗一揚下巴,豪邁慷慨地對鐘薈道,“小娘子別怕,下回再有什么事兒奴婢還給您墊在身下?!?/br> “還是別了,”鐘薈連連擺手道,“我可沒有第二對松石耳環賞你,再舍幾回我這奩盒得空了?!?/br> “看不出來娘子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嫁妝了!”阿棗促狹地笑道。 “你這刁奴!我告訴老太太和夫人去!”鐘薈這些時日對他們葷素不忌的諢話已經習以為常了,一開始還免不了一驚一乍惱羞成怒,如今不但可以泰然處之,甚而同流合污也不在話下。 主仆幾人都是愛笑愛鬧的年紀,一回說一回笑,推推搡搡地便出門了。 *** 這還是鐘薈第一次來到后花園。 此園原名鳳麟,以崎嶇崢嶸、曲徑通幽著稱,園中本有不可勝數的修竹、老木、怪藤、丑樹。 不過這一任主人顯然無法欣賞“林木蕭森”的山情野性,自接手后便大刀闊斧地加以改造,先是將那些“看著就鬼里鬼氣”的高林巨樹、懸葛垂蘿盡數挖的挖砍的砍,接著將東北面耗費許多人力物力堆筑的土山削平,開辟成一片果園,劃作四四方方的小圃數個,栽植桃李梨杏栗棗等果木。 “這般看著才清爽齊整,結了果子家下分不完還能拿出去賣了趁幾個錢”——勤儉持家的姜老太太如是說。 原先的亭臺閣館早在永興中周詡為亂時便被付之一炬,如今的亭臺樓閣自然都是近年營造的。 俗話說“七分主人三分匠”,姜家能請得動的自然不是什么身懷絕技的匠作,不過姜老太太絲毫不受制于時俗,自有一套既天馬行空又格外實用的原則,涼臺燠館,風亭月榭一應俱全,乍一看居然頗有幾分大巧若拙的禪意。 出了院子往北,入了園子,循著青石小徑走二十來步,經過一座曲橋,便來到了瑯嬛閣。 瑯嬛閣四面環水,是座兩層的樓閣,上層藏書,下層便是秦夫子傳道授業的所在。 鐘薈到得很早,不過還有人比她更早,一走進屋子里,便看到一個身穿半舊雪青緞子夾袍的小小背影端坐在一張幾案前,身旁站著個穿青布衣裳的小書僮。 鐘薈正納悶是誰來得比她還早,便見那人急急忙忙站起來,也不知是生得笨拙還是跪坐久了腿麻,起身時磕著了幾案,擱在硯上的筆滾落下來,他下意識地去接,袍子下擺上便沾了幾點墨跡。 “二…二meimei見…見笑了?!蹦侨撕萌菀装压P重新擱回去,小心翼翼扶穩了,方才轉過身來,未開口先紅了臉,低著頭聲若蚊蚋地對鐘薈道。 鐘薈目力不錯,只打量了面前這個清秀的少年一眼,便注意到他的袍子洗得有些發白了,下擺短了一截,肩上還開了線,露出里頭的絲綿絮來。 府上管她叫meimei的除了她一母同胞的嫡兄姜曇生,便是庶兄姜悔了。關于她嫡兄的豐功偉績,鐘薈最近陸續聽了不少,一見這身著舊衣破衫,說話磕磕巴巴的少年,便知定然不是那人憎狗嫌的姜曇生。 “阿兄到得真早,”鐘薈笑瞇瞇地行了個禮,“有些日子不見,阿兄近來可好?” 姜悔本以為這脾氣古怪又冷傲的嫡妹會像往常一樣對他視而不見,不成想一本正經地與他說起話來,緊張得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了,憋了半天把臉憋紅了,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愣是沒憋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鐘薈從沒見過有人能被一句寒暄活活憋死,心里納悶道:這是什么毛???難道我看起來像會吃人的? 姜悔對旁人的目光尤為敏感,分辨出嫡妹眼中的一絲詫異來,挫敗像潮水一般把他的心高高卷起,又重重拋下,少年一顆敏感多思的心像破陶碗一樣碎成八瓣,側耳能聽到那哐啷當的一聲響。 這是嫡妹第一回 朝他笑,他神仙座下仙童一般的meimei,主動問他“近來可好”,他卻連笑一笑,回一句:“很好”都做不到,更何況于情于理都該是他這做兄長的先關心下大病初愈的meimei。 乳母說得沒錯,他生來就是討債鬼,上不得臺盤的,不但害得父親孝期生子差點把官位都丟了,還連累姨母被發賣異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