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私人醫院, 六樓的vip病房內,皮膚白皙細膩、五官精致的女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長卷發散亂地披著。就算在昏迷中, 女人也始終微微皺眉, 透著些冷冽的氣場,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一旁, 特助張依輕嘆口氣,終是沒敢伸手幫時雨撫平額頭上的褶皺。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傍晚時分,暖紅的夕陽從窗外灑入病房中。 阿翎!昏迷的時雨忽然猛地從病床上坐起,聲音沙啞,漂亮的桃花眼眼角泛起紅。 她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 垂在身側的雙手也微微顫抖著。 時雨記得,剛才自己和葉清翎在車上,忽然有一輛大貨車呼嘯著朝她們撞來, 葉清翎將她護在身后。然后整個世界都只剩下兩輛車碰撞時的劇烈轟鳴聲, 以及 葉清翎心口里傳來的怦怦聲。 急促、有力,讓時雨本能地感覺安心。 再然后, 劇烈的碰撞感傳來, 時雨暈在了葉清翎懷中。 所以現在現在是什么時候?在哪兒?葉清翎呢? 時雨抬頭環顧四周, 潔白的墻壁、老式的掛機電視、周圍擺滿的各種儀器, 她在醫院的病房中。 床頭柜上,放著兩張被捏出指印的結婚證, 還有時雨的包。 時雨看著那兩張紅色小本子,心里忽然漫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顫抖著手指將結婚證收進包里,僵硬地轉頭, 看向另一邊。 病房的另一頭有一個半透的屏風遮擋,后邊應該布置著沙發、茶幾,還有陪護的小床。暖紅的陽光透過屏風,灑落在潔白的地面上。 時雨看見,屏風后有人影走過來。 葉她剛張嘴,聲音就止住了。 張依端著一杯溫水走來,關切道:時總,您醒啦?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張依一邊把水遞給時雨,一邊摁響床頭邊的通知鈴。 時雨卻沒有伸手接那杯水,她怔怔地睜著眼,身側的手撐在床上,顫抖得更厲害了些。 好一會兒。 時雨終于微微張開嘴唇,嗓子啞得厲害:葉清翎呢? 小葉她張依欲言又止。 今天的車禍完全是場意外,貨車司機開車時不小心走神了,徑直撞向時雨那輛車的后座。不過好在出事時是在城里,車速沒快到哪兒去,前排的司機、保鏢都只受了些小傷,至于后排 時雨被牢牢護在葉清翎懷中,身上甚至連擦傷都沒有。 而葉清翎,卻直接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 張依記得,她趕到醫院時,醫生們正要給葉清翎做搶救,那時昏迷中的葉清翎,還死死拽著手中的兩本結婚證。 醫生費了好大勁兒,才把結婚證扯出來,遞給了她。 張依一時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時雨眼眶卻倏地紅了,她掀開被子就要下床,連聲音都是抖的:葉清翎在哪兒?我先去看看她。 張依連忙攔住她:時總,您還輸著液呢!小葉秘書她剛才在搶救現在應該已經進了重癥監護室,醫生說,她應該不會不會有事的。 時雨這才看見,自己左手手背上插著鋼針輸液管,她抬手就要拔掉針管,張依慌張地攔住了。 病房門打開,醫生護士也從外邊走進來。 時總,和您一起進醫院那姑娘在重癥監護室里睡著呢,您別擔心!醫生剛才走到門口,聽見病房里的聲音,就大概知道發生什么了,趕忙跟著勸道,您要去看她也成,我們先簡單檢查一下,然后打著吊瓶去,好不好? 時雨呼出一口氣,垂眸,大腦里一陣煩躁的疼。 醫生這么一說,她心里慌亂的感覺才一點點褪去,但仍然有點察覺不到的疼,并且急不可耐地,想要見到葉清翎。 時雨從未這么急切地想要關心過一個人,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 明明葉清翎對她而言只是一只隨手撿到的寵物啊。 時雨恢復冷靜,呼吸變得平緩起來,眼神卻異常冰涼:先帶我去看看她,回來再檢查。 語調也是無比堅定,不容置疑的。 醫生苦笑一聲,帶著時雨往重癥監護室外走,張依在后面推著吊瓶架。 家屬不能入內。醫生停在監護室外的玻璃探視門處,解釋道,時總您放心,里邊隨時都有醫護看著在,不會有問題的。 時雨看過去。 玻璃探視窗內,葉清翎躺在床上,被各種說不出名字的儀器包圍著,臉上帶著呼吸管,身上也貼著電極片,而腦袋上纏著繃帶 葉清翎本就白皙的皮膚在醫院的冷光下,更顯慘白,她閉著眼,似是毫無生機地躺在那兒。 狼狽,卻又有種蒼白的美感。 時雨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給緊緊捏住,一瞬間,疼得厲害。不僅是心臟,喉嚨也泛起一絲苦澀感,不受控制地痙攣,幾乎疼到窒息。 剎那間,腦海中閃過一遍又一遍車禍時葉清翎撲上來護住她的畫面。 葉清翎是為了保護她,才變成現在這樣的。 直到此時此刻,看見病床上的葉清翎,時雨才終于意識到 或許葉清翎在她心中的分量,遠比她想的要重。 時雨顫抖地伸出手,五指攤開,平放在玻璃窗面上,仿佛這樣,就能觸到窗那邊的葉清翎了。 時總,葉小姐她皮外傷不重,只是頭部有輕度擦傷出血,但左尺骨、臂骨有多處骨折。醫生的話將時雨的注意力喚回來,最重的傷是頭部撞擊所致,CT掃描顯示她腦內有少量淤血,可能會影響到海馬體 時雨手掌頹然地從玻璃窗上落下,垂在身側。 醫生,她的聲音也是喑啞的,您直接說,她會不會有事。 這醫生猶豫片刻,這我不敢保證,但目前為止,她的生命體征正趨于穩定,如果情況好的話,明天就可以搬離ICU。 可是,如果情況不好呢? 時雨沒有問。 好,謝謝醫生了。她轉身,頹然地往自己的病房走。 醫生護士替她檢查了一遍,她身體無礙,輸完液就能直接出院。 幾小時后,一組液輸完,時雨起身走向病房的走廊。 張依剛要跟上去,就聽見時雨淡漠的聲音:張依,你給外婆打個電話,說我和阿翎在外邊出差,至少要半個月才能回家。打完了,你直接去給我辦出院。我去陽臺上抽根煙。 時雨一步步走到陽臺上,關了門,強撐著站立的身體立刻變得虛浮起來,整個人都靠在門板上。 彎腰,大口地喘氣、呼吸,眼前一切變得越來越模糊。 時雨伸手捂住眼睛,眼淚從里面涌出,滲出指縫,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如山間突然爆發的洪水,來勢洶洶,怎么也止不住。 第二天,葉清翎從ICU轉移到vip病房,卻仍然沒有醒來。 時總,葉小姐她沒有生命危險醫生站在病床邊,看著臉色青黑的時雨,弱弱地把即將說出口的恭喜二字,硬生生咽了下去。 時雨昨晚一夜未睡,現在眼下青黑一片,她垂眸,看向病床上安靜躺著的葉清翎,又輕笑著看向醫生:既然沒有生命危險,那她什么時候醒? 這醫生苦笑,可能明天,可能下個月,也可能 再也醒不過來了。 眼看時雨表情越來越冷,醫生立刻補充道:畢竟葉小姐受傷的部位是在大腦,以現在的醫療水平,就算請最好的專家來,也沒法和您保證她什么時候能醒 時雨安靜聽完,揮了揮手,示意醫生出去。 醫生被時雨恐怖的氣場嚇得呼出口氣,如獲大赦般離開病房。 張依,時雨又看向一旁的張依,你回公司,把我的電腦拿到醫院來,這段時間,我都在醫院辦公。 張依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要問這段時間是多長?可看見時雨的臉色,又不敢問出口,點頭離開了。 房門關上,病房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時雨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看著葉清翎,冷冽的表情終于松懈下來,顯露出一絲疲憊和憔悴。 她伸手,觸到葉清翎的臉頰,沿著細膩的皮膚往下,停在下巴處。 以前,時雨每次輕輕撫摸葉清翎的下顎,她都會乖乖揚起腦袋,像小貓似的呼嚕呼嚕,瞇起眼睛乖乖地笑。 可是這次,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阿,翎時雨的聲音很低。 她緩緩彎腰趴在病床上,臉頰埋在臂彎中,肩膀微弱地抖動,又有淚水無聲地浸了出來,打濕床單。 時雨趴在病床邊睡了會兒,再醒來時,張依正好把電腦和資料給送過來。 張依本來勸她去沙發那邊辦公,她卻拒絕了,就坐在床邊,把電腦放在病床桌上工作。 時雨昨天意外車禍,張依處理得很好,公司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因此公司里運轉一切正常。就算時雨一段時間不回去,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時雨很快進入工作狀態,點開一份文件,瀏覽過后,剛要敲下第一個字時,手指停在鍵盤上,卻怎么也落不下去。 大腦里忽的一片空白。 那一瞬間,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工作,為什么要活著。 只有葉清翎,能給她活著的感覺,可是現在葉清翎為了救她,正毫無生機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時雨麻木地張開雙手,捂住臉。 差點又有淚水滴落。 喉嚨又一次痙攣,呼吸都變得困難,大腦缺氧,思緒一片混亂。 時雨緊緊捂著臉,眼睛無神地張大,沒有焦距地盯著指縫外。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 葉清翎出現之前,她已經沒了活著的實感。 她早已死在了二十一歲那年夏天,親手將父親送進監獄的那一天。不,或許還要更早一些,十六歲時,親眼看見父親害死母親的那一刻 總之,她早已死了。 活著,不過是為了讓外婆安心地度過晚年。 葉清翎的出現,對她而言是驚喜,但也僅此而已。不過是無趣的生活中,可有可無的消遣品罷了。 所以,她為什么會因為葉清翎的傷,這么心痛,甚至徹夜未眠? 時雨透過指縫,看著沉睡的葉清翎,眼眸低垂,睫毛輕輕顫了顫。 她沉默地低頭許久,在對自己癲狂的催眠之下,一點點冷靜下來。 對,之前是她太感性了。 葉清翎不過是她生活的調節劑而已,有沒有都沒差。 只有金絲雀、寵物犬離不開主人的,哪兒有主人離不開自己的寵物? 時雨再抬眸時,表情已經恢復一片淡漠,她將目光轉移到筆記本屏幕上,很快沉浸在工作中。 再等一個月。 她默默地想,如果葉清翎一個月內沒有醒來。 那就 算了吧。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不過當天晚上,葉清翎竟然就醒了過來。 六年前,初夏。 川城,某座不知名的偏僻深山里。 汪,汪!汪汪!一陣狗吠驚擾了山間的寧靜,隨即是一聲焦躁嘶啞的女聲:兒??!你回屋去看看!死丫頭她好像偷東西溜走了! 啥?明天白水村的人就要來接她走了,她能溜哪兒去?媽,你別大驚小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死丫頭性子野,就喜歡出去玩,今晚肯定回來。破爛的院子外,男人不在意的拍拍手。 兒??!這回不一樣!院子里沖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婆,眼神兇惡,拉著男人的手臂就往屋里跑。 一進門,男人也怔住了。 本就亂糟糟的破敗房屋里,一片狼藉,尤其是藏錢的地方,木床、床下裝衣服的柜子、旁邊的木架,都被翻了個底朝天。 剛才我看都翻過了,錢都沒了,沒了??!老太婆叫聲凄厲,那死丫頭拿著錢跑了。 跑,她能跑哪兒去?男人逐漸從呆愕中恢復過來,眼神變得狠戾,狠狠捏起拳頭往墻壁上一砸,cao!老子這就去山里把那個死丫頭抓回來,明天就要結婚了,她給老子跑?老子抓到人,腿都給她打斷! 這邊,破爛的小院里一陣雞飛狗跳。 另一邊深山中,一個矯健的身影靈活地躍過層層樹藤,在樹林茂密的山野中飛奔。 十六歲的葉清翎穿著一身灰色運動衛衣,一路上被枝椏刮得臟兮兮的,腳下已經裂開的板鞋也好不到哪兒去,及肩的頭發亂糟糟披散著,臉上也沾了不少泥漬。 偏偏她那雙眼睛,卻清亮澄澈得厲害,炯炯有神地看著前方。 這時的葉清翎,明明渾身上下像是在泥地里打過滾兒一般臟,泥漬蓋住了本身的冷白皮膚,卻不僅一點也不顯狼狽,反而肆意自信,瀟灑得如同在山林中自由生活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