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蕓說了很多話，可她腦袋暈沉沉的，只聽清了一句。

    “你姥姥進醫院了?！?/br>
    半夜，醫院依舊人來人往，白熾燈照著每張疲憊又絕望的臉。

    施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小臉慘白，眼眶含著淚，指甲狠狠掐入rou里，甚至冒出絲絲血珠，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痛似的。

    唐蕓輕拍著她的肩，放柔聲音，“別怕，姥姥會沒事的?！?/br>
    施渺死死咬住牙，沒讓自己哭出來，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唐蕓知道一些她家里的情況，此時難免心感同情，一遍遍低聲重復：“會好的，會好的...”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燈熄滅。

    張青蓮的手術很成功，但不排除術后感染復發的風險，因此需要留院繼續觀察。

    姥姥轉到普通病房后，施渺便請了假，把書帶了過去，邊復習邊照顧她。

    看著剃光了頭發的張青蓮，施渺喉間泛澀，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

    “渺渺，你回學校上課，不用管我，有醫生呢?！?/br>
    張青蓮似乎一瞬間蒼老了許多，連說話都提不起太大的力氣。

    “姥姥，你休息會兒?！笔┟焐锨疤嫠戳讼卤蛔?，繼而啟唇：“我就在這兒復習，和學校沒什么區別?！?/br>
    張青蓮心知女孩兒的倔強，不免苦笑，哪里會沒有區別，醫院人多，非常吵鬧，完全不利于復習。

    “渺渺，我床邊有個柜子，等以后我——”

    話還未說完，施渺便立即打斷了她，“我不想聽?！?/br>
    張青蓮張張嘴，復又閉上，偏過頭，眼角垂下了一滴淚，很快被風吹干。

    她聽見了醫生跟施渺說的話，自己腦袋里長了顆瘤，雖手術成功了，但術后風險極大，家中的經濟條件她是一清二楚的，她不想繼續拖累渺渺。

    活到這么大歲數，她也沒啥遺憾了。

    距離高考僅剩一個月，施渺偷偷躲在醫院的樓道里哭了好幾次。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濕漉的臉上，她動動指尖，摁下一串熟爛于心的號碼。

    話筒里傳來的依舊是機械冷硬的女聲。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

    五月末，張青蓮辦理了出院手續。醫生囑咐，她要隨時來復查。

    施渺連聲應好，扶著姥姥回了家。

    六月初，她去了學校，葉凌沖過來抱緊她，“想死你了，渺渺，姥姥好點了嗎？”

    施渺輕輕頷首，抿唇展露了一抹笑，“嗯，出院了?！?/br>
    “那就好！”

    理科的考點在本校，因此只用考前一天去看看考場座位號即可。

    六月六號晚。

    高三教學樓燈火通明，長達兩分鐘的宣誓完畢。

    鈴聲一響，大家全跑到陽臺上。

    漫天紙卷洋洋灑灑地揮落，連同三年的苦與淚。

    吼叫聲、哭聲絡繹不絕，好像此刻才意識到即將到來的離別。

    葉凌瞟了眼教室里的許柯，感慨道：“時間過得真的太快了，感覺認識你們還在昨天?！?/br>
    她側目，看向施渺，“渺渺，你大學準備去哪兒??？”

    施渺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輕聲說：“不知道。也許就在梧江吧?！?/br>
    葉凌眼底泛起一絲訝異，“我以為你會去京都?！?/br>
    “為什么這樣想？”

    “直覺，而且你成績那么好，完全沒問題的好嗎?！?/br>
    施渺聞言笑了笑，沒說話。

    這時，許柯朝她們走來，“你們悄悄說啥呢？”

    葉凌眉眼耷拉著，有氣無力道：“在講以后——”

    她說了一半，驀地停住，問他：“你高考畢業后有打算嗎？”

    許柯兩手撐在陽臺欄桿上，語氣稀松，“大概率出國吧，我這成績，國內也沒法讀啊?！?/br>
    葉凌：“哦?！?/br>
    高考兩天，眨眼便過了。

    施渺出考場的那刻，她望見淡藍的天空中掠過一道淺淺的航空線。

    周遭圍著許多家長，持著鮮花，面帶笑容等著自己的兒女從考場出來。

    施渺呼出了一口氣，終于結束了。

    然后，她將手機開機，屏幕上幾個來電通話刺入了她的雙目。

    緊接著，手機震動，同一個號碼打的，是孟阿姨。

    施渺手指有些輕顫，接通了電話。

    “渺渺，你姥姥出事了，快來醫院！”

    第29章

    “女士們、先生們, 我們將于30分鐘后降落在京都機場，地面溫度為16攝氏度。飛機已經開始下降，請您調直座椅靠背，放下座椅扶手......”

    溫柔的女聲傳至耳畔, 施渺慢慢睜開了眼, 似乎仍困在夢魘中, 不太適應面前的景象，她大腦空白了幾秒。

    她緩而偏了偏臉, 望向窗外，掩在云霧里的高樓大廈逐漸清晰, 透著一種全然不知的陌生感。

    施渺一出航站樓, 便見到一個熟悉的人。

    她揚起笑臉, 朝他走了過去，“師兄?！?/br>
    梁馳一把接過她手中的行李, 低頭看了看她, 半晌，輕聲說：“瘦了?！?/br>
    施渺佯裝懷疑，笑著開口：“真的嗎？”

    “嗯?！绷厚Y頷首，語氣帶了點玩笑意味，“老師見著你估計以為你在國外受了虐待?！?/br>
    “沒辦法?！笔┟炻柭柤?，直言：“國外的飯菜真的難吃?！?/br>
    梁馳的車停在機場外，他將車開過來的時候，看到施渺站在路邊, 抬手裹緊大衣, 風吹散了她的頭發, 顯得那張素凈的臉漂亮又清冷。

    “冷嗎？”他問。

    施渺點點頭，“原來京都的天這么冷?！?/br>
    話落, 她垂眸瞥了眼手機，“我們走吧，別讓老師等久了?！?/br>
    梁馳想要脫外套的手驀地頓住，‘嗯’了聲，把她的行李全搬進后備箱。

    隨即他坐上駕駛座，導航定位至東庭別苑。

    車子啟動，漸漸地，施渺起了困意，她拍了拍臉，降下了一點車窗，任冷風拍在臉上。

    梁馳分神側目看了她一眼，“要不，你睡會兒？”

    施渺擺擺手，說不用，怕抵達老師的家自己還沒醒。

    聞言，梁馳沒再說什么，而是伸手打開了車載音樂。

    天色漸暗，施渺看著窗外疾馳掠過的景物，忽地一滴水落在了她的額頭上，緊接著，雨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斜斜砸進車內。

    施渺正準備關窗，這時，旁邊一輛跑車與她擦肩而過，車窗升了半截，因此她只瞟見了一只冷白的手按在方向盤上。

    到了東庭別苑，施渺在樓下的超市買了水果和一些補品。

    兩人出了電梯，便看見房門微微敞著，一股飯菜的香味涌入鼻翼。

    施渺先敲了敲門，“老師？”

    不一會兒，客廳中出現了一個穿著圍裙的小老頭，他連忙招了招手，“你們站外邊干嘛？不用換鞋子，直接進來?！?/br>
    他注意到施渺提的東西，故作生氣，“說了別帶東西，還買那么多?！?/br>
    施渺笑笑，“老師，您真是一點兒沒變?！?/br>
    除了鬢發白了些，眼角增了幾條皺紋。

    “你們隨意坐，等會兒吃飯?！?/br>
    施渺想跟著他進廚房，被他大聲斥走，“你歇著，毛手毛腳的?！?/br>
    “師妹，房子幫你找好了，兩室一廳，家具什么的都齊全。如果你缺個室友，可以把房源信息發在網上找找有沒有人愿意合租?！绷厚Y適時啟唇道。

    “若是不滿意，那就再換一個?！?/br>
    施渺很感激他，“師兄，謝謝你?！?/br>
    梁馳抿唇，露出了一抹極淡的笑。他這個師妹，待人特別客氣，盡管認識了這么多年，卻仍覺得與她隔著一段跨不過的距離。

    施渺環顧四周，余光瞥見一本掉在書柜底下的書。她蹲身撿了起來，看了眼封面，沒成想老師竟會看財經相關的雜志。

    她指尖剛碰到扉頁，梁馳叫她，“吃飯了?！?/br>
    “好?！?/br>
    施渺應了聲，順手擱下雜志。

    “哇，老師廚藝一如既往地好啊?！?/br>
    桌子上擺了四五道菜，色澤鮮艷，讓人很有食欲。

    林照風頓然倍感驕傲，“那可不，跟著美食博主學了一陣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