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低級魔物不同，它們并不總是討厭人類，相反，有時還很愿意親近。

    在已知魔物擁有不同天性的前提下，再去看那些低級魔物，看它們表現出一模一樣的攻擊性，看它們日復一日地徘徊于系統設立的聚集地，看它們死生輪回，卻只能周而復始地做著同一件事情，就會覺得，那似乎是一種比玩家更加嚴酷的待遇。

    被壓抑天性，套進同樣的模子，放入既定的框架。

    世世代代，無法逃離。

    同為“生物”，它們擁有的，似乎比人類還要少一些。

    舒墨沒辦法將它們簡單地看作程序，因為在這個世界里，人類同樣也只是一段數據。

    大家都一樣。

    風龍似乎沒想到她會反問，但還是仔細想了想，“老板，我這幾天也有好好履行職責?！?/br>
    “因為顧客們太忙了，來了又走，很少停留，每間店里都冷冷清清的。大家沒什么事做，我作為hr，自然要關心一下自己人的身心健康。所以我就去到處找人問，你們在這里的工作體驗怎么樣。得到反饋之后，才好及時修改嘛?！?/br>
    她解釋得一本正經。

    舒墨啼笑皆非，覺得她拿著幾十個紅豆包的工資，工作還挺上心。

    她歪著腦袋問：“然后呢，大家說什么？”

    “他們說……”

    風龍對著她笑盈盈的眼睛，停頓了一下。

    眼前在這一瞬間似乎閃過無數個畫面。

    風龍是世界上移動速度最快的魔物。

    所以，她可以很自信地說，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位玩家，任何一只魔物，去過的地方都要多。

    她見過很多很多風景，但它們都很無趣。

    她也遇見過很多很多同類，可它們過得比周圍一成不變的雪景還要更單調。

    漆黑的海底，冷清的洞窟，不見天日的叢林里，人跡罕至的雪山上，她看見滿地流淌的蜂蜜、蛛絲、骸骨、漁網……而她的同類正在那些自己耗費十年編織出的無數陷阱里，百無聊賴，緩慢下墜。

    它們在等待著人類將它們拉出來。

    或者，殺死它。

    然后，她來了溫泉。

    采訪的時候，那些員工們在做什么來著？

    ……

    員工宿舍。

    穿著蘑菇花襖的少年縮在浴室里，用手臂抱住雙膝，蹲坐在花灑下方。從花灑中流淌出的熱水淅淅瀝瀝，整個浴室都彌漫著水汽，卻好似獨獨避開了他。

    他身邊是層層疊疊的小蘑菇，少年低下腦袋，用指尖戳了戳其中一只蘑菇棕色的菌蓋，嘟囔，“這里比森林暖和多了，對不對？”

    ……

    商業街。

    “一萬零二百一十三，一萬零二百一十四……”

    外界紛紛擾擾，店員小姐趴在前臺，不為所動地數瓜子。

    因為沒有客人，今天她數的數量格外多。等她又數完一包，左右張望了圈，“誒，我的瓜子罐罐呢？”

    “這里?！币桓L長的觸/手伸向不遠處的貨架，從中找到一個透明玻璃罐拿回來，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又順便將貨架上散亂的商品調整一個角度，擺放整齊。

    “謝啦?！钡陠T小姐用手攏起瓜子，一臉珍惜地放入罐子里，扣緊了。

    她又嘶拉打開新的一包，偷偷塞了兩顆瓜子在嘴里，這才含混不清地接著數，“一萬零三百三十四……”

    ……

    混浴區。

    救生員jiejie坐在泳池邊高高的椅子上，看著面前空蕩蕩的泳池，托腮，打了個無趣的哈欠。

    實在沒有客人，她忽然直起身，躍進了泳池。

    滑落的泳帽下露出綢緞般的金色長發，在水面上飄散開。

    她躺在水面上，閉上眼，好像又回到熟悉的海水里。

    海面漆黑深邃，云層掩著月色，寒風呼嘯，卷起巨浪。

    但又不一樣。

    身下水波起伏，溫暖地撫過身體。

    她睜開眼，看見了透過屋頂的朦朧日光。

    ……

    ——然后，他們又怎樣回答了她？

    ……

    風龍看著舒墨，定定地說：“他們說，原來生活是這樣的?！?/br>
    “……”舒墨微微怔忪。

    她又說了一遍，這次，卻是回答了舒墨的問題：“所以我會幫你，也是因為是你讓我知道，原來生活是這樣的?！?/br>
    活動進行的十天里，暖暖溫泉所有員工盡數到崗，無論種族。

    他們已經見到了這樣的生活，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到曾經的生活里去。

    風龍忽然一笑，“老板，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你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你準備怎么用那項獎勵？”

    舒墨沉默了一會兒，有那么一刻，她的眼前閃過了倒在地上時，抬頭看見的萬家燈火。

    那是屬于她的世界。

    幾秒鐘后，她重新開口。

    “自選獎勵沒有設置限制，所以我想要的獎勵是，讓末日游戲結束，所有玩家通關，回到過去的生活?！?/br>
    一片嘩然。

    黑龍好似沒有聽見，安靜地閉著眼，將腦袋眷戀地輕靠在她肩頭。風龍含著笑，見縫插針又往嘴里塞了一個紅豆包。

    頭頂的天幕像是要裂開了。

    它不斷閃爍，卻只是無可奈何地吐出幾個字。

    【請求符合條件?！?/br>
    【予以……】

    電子音沉沉地在大地回蕩。

    舒墨卻在這時搶先開口，打斷了它：“以及，所有魔物和末日游戲解除綁定關系?！?/br>
    她抬頭看著天幕：“——這是我的愿望?！?/br>
    稱號獎勵和活動獎勵不同，受到游戲規則的限制，所以只能放在后者之后。

    既然游戲已經結束，那么規則當然也不復存在。

    但在它開始執行活動獎勵前，游戲系統依然存在，所以，還能聆聽她的最后一個愿望。

    系統“滋啦”一聲，慢吞吞道。

    【請求符合條件?！?/br>
    【予以執行?！?/br>
    【獎勵將在60s后兌現，倒計時啟動?！?/br>
    【60！59！……】

    舒墨懸著的心這才落下。

    她攥了下拳，才發現掌心里汗水淋漓。

    “游戲結束了？”

    “怎么會這么簡單就結束了？”

    周圍的玩家回過神，還處于不敢相信中。

    震驚過后，便是狂喜。

    倒還有一些召喚師下意識留意了舒墨最后一句話，“解除綁定，那是什么意思？”

    “意味著，游戲的消失不會影響魔物，同時也意味著，它們不再遭受游戲的強制控制?！笔婺f。

    不會對人類產生天然的惡意，也不再擁有那些奇妙的技能。只保留原始設定中的天性。

    就好比白絨絨依然喜歡曬太陽，卻無法再瞬移，也無法再從中回復法力。

    “就相當于，特殊一點的動物……？”顧笑問。

    她摸了摸肩頭的雪兔。

    被收服的召喚獸溫順可愛，對她來說是像家人一般的存在，陪她度過了這漫長難熬的十年。聽到不用分開，顧笑發自內心地感到歡喜。

    一只黏糊糊的史萊姆悠哉滾過，茉茉的目光追過去，她張了張口，“那我要養一只做寵物！”

    “不行！”許瑞希斬釘截鐵。

    她低頭看到女兒可憐巴巴的目光，心里一抽，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有點虛弱，“不能考慮考慮別的嗎……比如雪兔之類，只要不會在家具上到處留下粘液就行……”

    她喜歡魔物，可并不意味著她喜歡做家務??！

    旁邊的徐瑤有點出神。

    她想起初次來到溫泉的那天，在登山步道上無意間偶遇的鹿形魔物。

    她當時覺得，或許不是對方嚇到了自己，而是自己驚擾了它。

    不再被系統控制著強行靠近玩家，那以后，它是不是也能在遠離人煙的森林里自在奔跑了呢。

    “那是不是意味著，以后城市的水泥地下會突然冒出一只地精什么的，晚上下了班走夜路還可能看見骷髏首領喀拉喀拉地從旁邊路過？”傅一鳴表情古怪。

    可又隱隱約約，覺得有些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