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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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確實想過刪除陸瑜章對她的記憶,尤其在昨日和他聊了與峮獄有關的事后。 陸瑜章少見地違逆她道:“您剛才說,只要您能辦到,就會幫我完成?!?/br> 連玦:…… 小小凡夫,都敢拿捏她了。 連玦沒說行或不行,眉毛一抬,就這么一走了之。 陸瑜章站在原地,過了許久,才緩緩坐到桌邊,執筷吃起剩下的,已經被風吹涼的早點。 這次與仙子相見后,他感覺自己的心緒有點改變了。 他不再覺得,得此一見便此生無憾,而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覺得若從此再也見不到,他一定會抱憾而終。 又是半年過去。 這半年里,年方廿一的陸瑜章被爹娘催著相看了無數姑娘,可他每個都不滿意,或者說,每個都懶得看,直接就否決,無論爹娘怎么催怎么罵,他自無動于衷,甚至主動放出不好女色、終生不娶的流言,堵截了所有想與他家結親的人的念頭。 數九隆冬日,他默數著還有多久到春天。 之前兩次與仙子相遇,都是在春花爛漫時,因此他時時期盼著春季到來,幻想仙子在桃花雨中翩然而至。 卻沒想到春日未至,仙子在挦綿扯絮的大雪中就來了。 那一日,空中飛鵝毛,積雪滿庭院,糖餅鋪子沒開,陸瑜章在家中掃雪,從爹娘的院子掃到自己房前,剛掃過的地方馬上又被雪色覆蓋,他扶著掃帚直了直腰,忽然感覺身后襲來一陣錐心刺骨的寒意。 陸瑜章全身血液都要凍結了,艱難地回過頭,看到執劍站在他院中的連玦。 她眉宇間殺氣極重,視線仿佛能凍結萬物,一身浴血的銀白重甲,就連額發也被血液浸成觸目驚心的暗紅色。 其中大都是邪物的血,但陸瑜章不知道,他還以為連玦身受重傷了,踏著雪慌張跑到她身邊,顫聲道: “瑤臺仙子,您怎么了?您哪里受傷了嗎?” 連玦看著他,扯唇:“你不怕我?” 陸瑜章一怔:“怕什么?” 連玦不再多言,揚手將弒魔神劍丟到他懷里,大步走進室內,直挺挺地倒在了內間的床上。 陸瑜章抱著冰寒刺骨的劍,劍身沾染著不知何物的血液,觸目驚心,陸瑜章聞到一絲奇怪氣味,差點就這么暈死過去。 好在神劍很快將那些血液祛除干凈,陸瑜章憋著氣,把劍又用水洗了幾遍,然后燒了捅熱水,飛快跑回臥室。 剛進臥室他就懵了,里頭天寒地凍,簡直比大雪紛飛的室外還要冷。 陸瑜章立在槅窗后面,低聲說:“仙上,我進來了?” 沒人應。 默了默,陸瑜章又問:“仙上,您還好嗎?為什么屋里這么冷?您冷嗎?要不要我多搬幾盆炭火進來?” …… 他話音落下,屋內的寒氣瞬間散去。 陸瑜章實在放心不下,輕手輕腳往里走了一步,瞄一眼榻上光景,只見仙子已換了身裝束,輕裘緩帶,衣襟松弛,長發散落枕上,露出白皙如雪的一截脖頸,背對著他正在睡覺。 陸瑜章眼皮一跳,大氣不敢出,立刻退出了房間。 自從那日酒醉,在陸瑜章榻上歇了一夜,回到神界后,不知是環境還是心境使然,連玦再也沒睡過那么安穩的覺。 普通神仙可以十年不睡覺,但是司戰的神仙,體力耗費大,夜里一般都是要入眠休息的。 連玦今日斬殺了一批在東海作亂的妖邪,沒受什么傷,就是有些疲倦,想找個安穩舒適,又不是那么僻靜清寒的地方睡一覺,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踏著風雪,閃現到了陸家院中。 有句古話怎么說的?來都來了。 這一覺仿若大夢三生,悠悠轉醒時,連玦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握了握神宮的傳訊令牌,里頭神官仙將們的訊息都快爆炸了,連玦估摸著睡了得有五六天,向他們傳訊說自己沒事,隨后輕輕下榻,余光瞥見榻下擺了兩個炭盆,熱騰騰的,烘得她都要出汗。 此時是深夜,萬籟俱寂,連玦走到外間,只見門扉緊閉,室外雪未化,實在太冷,陸瑜章只得臥在門內,他將幾張椅子拼在一起,上面鋪一層厚褥,連同自己的身體一起堵在門口,防止家里人意外闖進來。 炭盆都堆在內間,而他與室外風雪僅一門之隔,即便緊緊縮在被褥中,依舊凍得唇發紫,牙關戰戰。 連玦垂眸看了他一會兒,施法將他轉移到內間的床榻上。 陸瑜章睡到天明才醒。 手足煦暖,倦不思動,他怔了會兒,忽然猛地坐起來。 “仙子?”未及穿好外衣,陸瑜章匆促沖出房間,“仙……” 院中雪蓋亭亭的樟樹下,連玦一襲素白勁衫,回頭掃來一劍,劍氣在觸及陸瑜章前,化作清風,帶起他尚未梳齊的鬢發。 京中有善舞劍者,陸瑜章曾圍觀過多次舞劍表演,而眼前幻影般層出不窮的劍招,凌厲、兇狠,騰騰殺意披霄決漢,劍意所過之處,萬物肅殺,他從未見過此等場面,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副魂嚇沒了的模樣。 連玦很快收了劍,輕描淡寫道:“怕了?” 陸瑜章喉結輕咽了咽,速速穿好外袍,將頭發梳攏整齊,拱手拜了下:“仙子天姿,仰之彌高,震服不已?!?/br> 連玦心情似乎不錯,淺淺笑了下,背靠到樹干上,道:“有人來了?!?/br> 話音方落,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是陸瑜章的母親,早飯都顧不上吃,就來催他去相看姑娘。 連玦淡定倚著樹,陸瑜章看了她一眼,猜到她施了障眼法,讓他娘瞧不見她。 陸母沖進院內,火急火燎拽著陸瑜章往外走:“王家都主動找上門來了!人家姑娘那么好的家世,又一門心思想嫁你,你要是錯過了,點著燈籠都找不到更好的!” 陸瑤笙也跑了過來,童言無忌道:“哥哥,什么是‘不舉’???外面都這么傳你,還有人說你好男色?娘說你娶了王家jiejie之后,外面那些人就不會這么亂傳了!” 陸母:“頂著這么些謠言,王家姑娘都愿意嫁你,我的兒啊,你都二十二了……” “夠了!”陸瑜章被逼到極點,莫名漲紅了臉,掃開陸母的手,飛快道,“我不好男色,我已經有心上人了?!?/br> 陸母愣了愣,旋即綻放笑意:“好,好,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陸瑜章攥了攥拳,一不做二不休道:“她就站在那棵樟樹下?!?/br> …… 陸母傻在原地,緩緩瞄了眼院中的樟樹。 “那兒哪有人?”陸母的聲音微微發顫,“羽生啊,你別嚇娘……” 陸瑜章無奈極了:“娘,您就不要逼我了?!?/br> 說罷,他不由分說將母親和meimei推出院外,直到親眼看著她們走遠了,才放下心來。 轉過身,望了眼院中,無處不是銀裝素裹,高大的樟樹下空空蕩蕩,連一個腳印都不剩。 陸瑜章走到樹下,眉眼低斂,忽然紅了眼眶。 他說了大逆不道的話。 他褻瀆了神仙。 她聽見了,以后一定再也不會來了。 陸瑜章僵立在院中,淚水順著冰涼的臉龐滑下,重重砸在地上。 “都過去一萬多年了,怎么還這么能哭?” 身后忽然響起一道冷淡又熟悉的聲線, “男兒有淚不輕彈?!?/br> 陸瑜章轉過身,破涕為笑:“瑤臺仙子?您竟然還在?!?/br> 連玦望著他的眼睛:“我叫連玦?!?/br> “連玦……連玦仙子?!?/br> 陸瑜章默念她的名字,眸中像有什么燃燒起來,明亮又灼然, “仙子,我想要修行成仙?!?/br> 連玦驀地失笑:“你?不行?!?/br> 陸瑜章:“為何不行?” 連玦有些不忍心說他根骨極差,根本無法修行,于是道:“凡人修行成仙是為了追求天下大道,你呢?” 陸瑜章想了想,答:“我就不能為了一個人修行成仙嗎?天下大道為何我不知,我只知無論什么道,都是人走出來的,都是為了人而存在的,那么我的道,和天下大道,也沒有太大區別?!?/br> 連玦一愣,驚覺自己竟然有點說不過他:“那……你家糖餅鋪子呢?” 陸瑜章:“我還有meimei,她若長大,手藝定不在我之下,完全能夠繼承家業?!?/br> “行,行?!?/br> 他視線實在太過灼熱,連玦眼睛像被燙到,飛快眨了兩下,有一瞬說不出話來。 戳破了那層窗戶紙后,陸瑜章愈發肆無忌憚,見連玦不說話,他便主動問: “連玦仙子,我給您畫了仙像,現在也知道了您的仙名,我若在凡間供奉祈求,您能聽到嗎?” “不能。別做無用功?!?/br> “那……您這次準備何時走,何時再來?” “這不是你該問的?!?/br> 連玦皺了皺眉,很快就松開,她發現,自己對這個凡人有著出乎意料的耐心,不僅如此,滿足他的心愿,她似乎也能感到滿足,于是溫聲答道, “我馬上就走。至于何時再來……我托你辦一件事,在上次我們喝酒的那個桃林附近,最好是再偏僻一些的地方,找找有沒有閑置的院落。我總不能一直住在你家?!?/br> 陸瑜章大喜過望:“是您想住嗎?” “嗯?!?/br> 連玦早就想在神界之外置辦一個住處,人間是最合適的地方,當然,促成她下決定的,是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還有他那神乎其神的糖餅手藝。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很舒心,很安逸,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只需張嘴吃喝,躺下睡覺,反正她現在和誰打架都感覺不到有趣了,倒不如就此陷入另一個極端。 連玦自然不能白支使別人干事:“你想成仙,我直說,很難很難。不過,我會盡力幫你?!?/br> 之前沒這么想過,今日聽陸瑜章提起,她忽然也希望他能成仙,延長壽命,陪她久一些。 這一次,連玦沒有離開多久。陸瑜章僅用不到一周就幫她置辦好了院子,打理得干凈清雅,又過了半個月,連玦便住了進來。 她在方圓一里外設下結界,除了陸瑜章,旁人都看不到,也無法接近她的院子。 她在院中移植了一棵桃樹,一棵梧桐,桃樹開滿冰花,梧桐落滿碎玉般的靈鳥,陸瑜章踏進院中,只見瓊枝玉葉,仙氣滌蕩,還以為登上了仙界瑤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