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枝枝!”蕭見琛心里一慌,方邁出一條腿,毒性復發,又直挺挺趴倒在地。 聽到動靜,床上正在打架的兩只小蟲暫時停下,其中一只不再戀戰,從床上飛下,重新鉆入蕭見琛體內,貪婪地吃起毒。 片刻后,蕭見琛再次爬起,弱柳扶風般靠坐在床邊,嚶嚀一聲,“枝枝~枝枝~” 就這么哭了會兒,他扶床站起,不忘穿上一件外衣,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他身后那只瞌睡蟲先是跟了兩步,一想起蕭見琛體內還有一只又兇又丑的蟲,于是毅然決然轉頭,跑回自己蠱盒里睡覺去了。 山中深夜,不時響起詭譎叫聲,枯木如惡鬼般張牙舞爪,好奇地圍觀眼前一幕。 花酌枝將手中拖著的人擲在地上,找了根橫木坐下,兩肘撐在膝頭,手掌托腮靜靜等著。 遠處傳來“簌簌”聲響,須臾之間,一只黑色大蟒從花酌枝后背探出頭,血紅信子彈著花酌枝亂糟糟的發辮,玩得不亦樂乎。 “嬌嬌?!被ㄗ弥Χ汩_大蟒,埋怨一句,“有正事,待會兒再玩?!?/br> 嬌嬌安穩下來,盤在花酌枝身側,一人一蛇就這么等了會兒,見人遲遲不醒,花酌枝實在等不及了,他拍拍手,身邊立時落下兩個黑衣人。 “大人!” 花酌枝從下至上看去,聲音中帶些無奈的意味,“你們帶香了么?” 他口中的香是南疆才有的熏香,說是熏香,實則一打開盡是臭味,若正常人嗅了,勢必要頭暈腦脹,給昏迷的人使上,則會立刻醒來。 黑衣人從腰封中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大人,請屏息?!?/br> 三人一同屏息,嬌嬌則緊緊閉嘴,黑衣人將瓷瓶蓋子擰下,臭味瞬間蔓延至山間,地上昏厥的人猛地坐起身來,身子往旁邊一歪,弓起后背拼命干嘔。 花酌枝臉上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一手抻起袖子捂住鼻尖,一手朝黑衣人揮了揮,示意他蓋上蓋子。 臭味消散,干嘔聲漸漸停下,那人赤紅雙眼,死死盯住花酌枝,嘴里罵道:“妖物!” 花酌枝歪了歪腦袋,“為何這么說?” “呸!能以壽命向天借運!老而不死,應月獲生,驅使妖蛇,你不是妖物是什么!” 花酌枝一言不發,他突然想起,蕭見琛也曾說過他是妖。 “流云教十年前就該覆滅!大燕本該應運而亡!你枉顧天意幫他們借運,就不怕遭反噬而死嗎!” “你說的不對?!被ㄗ弥ν蝗黄鹕?,把那人嚇得往后竄了兩竄,他掰了根小樹枝,拿在手里甩來甩去,“你說的不對,流云教乃滄桑正道,本不該覆滅,大燕百年,不收一稅不苛一民,本不該亡,反倒是你們……” 他將樹枝緩緩抬起,抵在那人心口處,將話補充完整,“反倒是你們,壞事做盡,自有天收?!?/br> 那人看向胸前細弱的樹枝,嗤笑一聲,“一根小木棍,你就是拿這個對付我的?你們的蠱蟲呢?怎么不拿出來叫我開開眼?” 花酌枝粲然一笑,手中微微用力,帶著木刺的頂端就這么透過衣裳沒入皮rou。 “唔——” 那人疼得弓起身子,正要抬手,又被黑衣人一左一右將手掌踩在泥中,嬌嬌也上前幫忙,尾巴尖死死壓在那人喉嚨上。 花酌枝松手,將小木棍往腳下一戳,用苗疆話吩咐道:“先別殺,將他送去鎮上六和客棧,交給齊向云,他知道怎么做?!?/br> “是!” 待人走了,花酌枝先是在原地發了會兒呆,而后踮起腳尖摸了摸大蟒的腦袋,憐愛道:“我們嬌嬌才不是妖蛇呢?!?/br> 大蟒低下頭顱,一個勁兒往花酌枝懷里鉆,嘗到主人身上有屬于另一個人的濃重氣味時,她好奇地歪著腦袋,“嘶嘶”兩聲。 “是蕭見琛?!碧崞鹗捯婅?,花酌枝咧嘴笑起來,一下一下摸著大蟒身子,“這叫交合,等你長大就知道了?!?/br> 山林某處,蕭見琛從樹后緩緩扒頭,只露一只眼睛在外,看清花酌枝身前竟是一只黑色大蟒時,他忙不迭躲起來,雙手緊緊捂住嘴巴,心中震驚到無以復加。 枝枝怎么會跟那老頭子的大蟒在一處? 不對!他該反過來問,那老頭子的大蟒又是怎么找到這里的?他們已經暴露了?還是說,從他們出南疆以來,那大蟒就一直跟著? 可明知已經被追上,枝枝為何不逃?又為何不同他說? 不遠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蕭見琛再次探頭,只見花酌枝倒退著跑動幾步,沖大蟒揮了揮手,“我走了,你也回去吧?!?/br> 大蟒聽話地離開,花酌枝也蹦蹦跳跳往山下去。 見狀,蕭見琛喉間發出一聲嗚咽,他將嘴捂得更緊,緩緩跌坐在地,聳著肩膀無聲痛哭。 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那老頭子的大蟒,怎會與枝枝這樣親密,還會聽從枝枝的命令。 可、可那譯事官王文才明明說過的,這蟒只聽大祭司的話,除了大祭司,誰都驅使不動。 一個猜想在蕭見琛心中逐漸成型,又被他立刻否定。 不。 不可能。 他的枝枝跟大祭司怎么可能是一個人? 他們天差地別,一個是那天上云,另一個就是那地里泥,一個嬌嫩如花,另一個枯瘦如柴,他的枝枝,絕對不會是大祭司。 這大蟒……這大蟒也不是南疆那只,只不過顏色一樣外貌相同罷了,他的枝枝能令萬物醉倒,區區一條小蛇而已,自然不在話下。 一定是這樣。 安慰好自己,蕭見琛抹抹眼淚,深一腳淺一腳下了山。 花酌枝正要出門找人,迎面碰上蕭見琛,他松了一口氣,一頭扎進后者懷里,“琛哥哥,你去哪了?嚇死我了?!?/br> 蕭見琛身子僵直,腦袋不自然地別去一邊,他深呼吸幾下,將鼻尖酸澀強壓下去,緩緩抬手,虛抱住花酌枝。 “我……我醒來,見你不在,便去找你?!?/br> 花酌枝倏地抬眼,盯著蕭見琛的下巴看了會兒。 “琛哥哥去哪找我了?” 蕭見琛喉結上下滑動兩下,哽咽著撒了個謊:“我以為你去李二哥家,于是便去村里找了找,夜里大家都在睡,我見不到人?!?/br> 那就好。 花酌枝松了口氣,為自己離開找了個說辭,“是夜里墻又倒了,我出去查看,但沒發現什么,便回來了?!?/br> 回來后才發現蕭見琛不在,那瞌睡蟲正在蠱盒里睡得正香,他心中一慌,連忙去找,蕭見琛也剛好進門。 幸好沒叫他瞧見什么。 蕭見琛看向他的墻,心里早已麻木。 這墻不砌也罷,跟墻比起來,更重要的是花酌枝同那只大蟒的關系。 他望著花酌枝,偏偏心中總會想起這件事,他不愿欺騙自己,可凡事都要講究證據,他沒有證據,所以他暫且相信。 “琛哥哥……”察覺出蕭見琛情緒不對,花酌枝將人抱得更緊,小心詢問:“你怎么了?” 蕭見琛嘴往下一撇,緊緊回抱住花酌枝,眼淚說來就來,“枝枝~你不要走~我好害怕~” 也千萬不要是大祭司,那樣他會嚇死的。 知道蕭見琛脆弱,花酌枝熟門熟路安慰道:“怎么會呢?我最愛琛哥哥了,我不會走的,現在不會,以后也不會,等我們老了,也要在一處?!?/br> 蕭見琛只聽見個“老”字,他沒忍住,“啊”地一聲哭出來。 花酌枝趕緊帶人進屋,手忙腳亂安慰著,直到蕭見琛哭累了才歇下。 翌日,花酌枝起了個大早,蕭見琛昨夜哭累了還在睡,他便一個人將圓木抬上馬車,順便去花姐家把板車還了。 狗娃子光溜溜坐在炕上,見花酌枝來了,裹著被子扭過身去。 花姐笑著把衣裳丟床上,一臉神秘將花酌枝拉去屋外,“枝兒啊,昨夜你有沒有聽見什么動靜?” 花酌枝裝傻:“什么動靜?我睡得熟,什么都沒聽見?!?/br> 花姐不信:“那么大聲,就在你家那邊,這你都沒聽見?” 花酌枝搖搖頭。 “一個男的大吵大鬧,把我男人吵醒了,我倆正要去瞧瞧,鍘草刀都帶上了,結果又沒聲了?!?/br> 花酌枝抿起嘴角,解釋的話都有些蒼白,“我家南墻又倒了,我跟我男人起來看了一眼,或許是那會兒的動靜?!?/br> “這樣……”花姐突然松了口氣,“那沒事了,只要不是山匪就好,我們這村里太平了幾十年,可禁受不住匪患?!?/br> 花酌枝擠出一個笑,“不會的,周邊鎮子都太平得很,我們這里也不會有事?!?/br> 花姐笑道:“就是就是,誰不想過太平日子呢?!?/br> 花酌枝回來時,蕭見琛已經把飯燒好,正蹲在院子里看地上的南墻。 “琛哥哥?!彼哌^去蹲在蕭見琛身邊,“你看什么呢?” 蕭見琛手一指,“腳印?!?/br> 花酌枝順著手指看去,泥巴上一個深深的腳印,是昨天那人踹墻時留下來的。 兩人一起看了會兒,花酌枝給出猜測:“我方才問花姐,她說村里有娃娃喜歡夜里跑出來玩,或許就是他們爬墻時留下的,前幾回墻倒了,應該也是他們做的?!?/br> 蕭見琛什么都沒說,默默收回手指。 那明顯是成年男子的腳印,他是脆弱,又不是傻了,花酌枝就這么光明正大騙人么? 可他卻不敢多問一句,他怕得很。 “琛哥哥,吃飯吧,待會兒還要進城?!?/br> 蕭見琛磨磨蹭蹭起身,跟在花酌枝身后進了柴房。 離小泮村最近的鎮子叫西隴,鎮子上只有一家做浴桶的,花酌枝將馬車趕進后院,又拉著蕭見琛去選樣式。 “……打個浴桶可不是簡單活計,少則半月,多則一月?!睅煾翟谇邦^領路,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花酌枝,“兩位公子不像是西隴人,可是從外地來的?” 花酌枝笑笑,“的確不是,我們從大燕來,到此探親的?!?/br> 有外人在,蕭見琛像是害羞,他始終躲在花酌枝身后,露出半個腦袋,只在師傅拿出樣式冊子時,伸手指了指一處,小聲道:“枝枝~要這個~” 花酌枝低頭一瞧,蕭見琛指的,是冊子上唯一一個能容兩人一起沐浴的浴桶,桶身上還刻有四個大字:鴛鴦戲水。 他也相當中意這個,于是拍板決定,“那就這個吧,如果可以,便趕一趕工期,越早越好?!?/br> 他已經等不及要跟蕭見琛鴛鴦戲水了。 見他們選了這樣一個浴桶,師傅看過來的眼神略帶詫異。 花酌枝并不在乎,他摸出一顆銀子,算作工錢,而后帶著蕭見琛離開,朝六和客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