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幾日的相處, 云玳也大概曉得只要她不提出要離開, 無論她要什么，他幾乎都會答應。

    此時她說什么危難當頭, 謝今瀾或許都不會放在心上。

    但若是——

    “我擔心你?！痹歧槊虼降溃骸叭f一你有危險怎么辦？”

    果不其然，謝今瀾嘴角上揚一瞬, 目光都柔和許多，朝她伸出手，“過來?！?/br>
    云玳頂著縣令驚訝的目光，將手放進了謝今瀾的掌心。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暖，像這樣的親昵，這些時日幾乎日日發生, 像是要將從前的都彌補回來一般。

    云玳對著他笑了笑，謝今瀾也彎起眉眼。

    驛站處于陵城的中游, 下游的河水淹沒了村莊，百姓們此時都為了對付水患忙碌著。

    見到縣令親臨，一個個頓時有了主心骨，翹首望了過來。

    有些年紀尚輕的人看著她與謝今瀾竊竊私語，云玳下意識想要將手縮回來，卻被謝今瀾死死抓住。

    “從前怎的不見你臉皮這么??？”

    云玳看向他，“從前也沒見你臉皮這般厚?！?/br>
    縣令眼觀鼻鼻觀心，佯裝什么都沒聽見。

    幾人停在臨時搭建的帳篷外，本就引人注目，云玳見他遲遲不松手，忍不住道：“你去與大人商議怎么治水患啊，我去問問先前住在這里的百姓，幫你們打聽打聽情況?！?/br>
    “你一個人？”

    云玳還未回應，謝今瀾便看向東南，“你陪她去?！?/br>
    說是陪，不過是仍舊不放心她罷了。

    云玳沒有拒絕，任由東南跟在自己身邊。她說去探聽情況也不是假話，放眼望去，湍急的河流中還隱隱能看見被淹沒的屋頂，混著泥土的河水像是泥漿一樣往前奔走，勢不可擋，連看一眼，都心尖發顫。

    從百姓口中得知，這里的河乃是大楚主河干道的分支，再往前便會與紺州的離河匯集。

    這里因為地勢原因，一旦雨水充足便會鬧水患，輕則沒了莊稼，重則淹沒房屋。上一回鬧這么大的水患時，還是五年前。

    因著不是頭一回發生，所以百姓們多少都有些治水的經驗，只等商議出個結果后，便齊心協力對抗這次天災。

    云玳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分支匯集到紺州離河這一句話上。

    也就是說，這條河如今的走勢，正是離河的方向。

    云玳出神的看著，直到東南喚了她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姑娘，雨水時節，大楚諸多地方都會鬧水患，屬下先前還見過比這更加嚴重的情形，姑娘不用擔心，很快就能解決的?！?/br>
    “東南，那陽城呢？”

    東南：“陽城地勢與這兒不同，很少會鬧水患?！?/br>
    “你可知許大人入獄一事？”

    東南點頭。

    “有沒有法子可以幫幫許大人？”這件事從云玳聽說后就一直梗在心口。

    她與許映禮相處不多，但他們夫妻二人待她卻很好，眼下他們是一家人，自家人出事，她總是擔心的。

    “姑娘，世子不喜歡許家?！毖韵轮獗闶?，謝今瀾不會幫忙。

    云玳雖有預感，但心中仍有一絲希望，或許謝今瀾會看在謝家對許家言而無信的份上，拉他們一把，可如今聽東南這般說，云玳算是徹底打消求助謝今瀾的心思。

    她看著正在河邊觀察水流的官差，抬步往那邊走去。

    東南猶豫跟上，“姑娘，水勢險峻，還是離遠些吧?！?/br>
    “我就看一眼，你沒瞧見他們都在運石塊嗎？我們也可以幫忙啊?！痹歧橹钢贿h處幾人一同抬起大石頭往岸邊走的百姓。

    用石頭攔截分水，應當是他們從前應對的法子。

    云玳不顧東南阻止，大步流星的朝著那些人走去，搭了一把力氣。

    東南無奈，又不能將云玳一人丟在這兒，便也只能上前幫忙。

    他的余光一直注意著云玳，每當她靠近河水時，都忍不住在心里一緊，怕她一不小心掉下去。

    就在石頭快要搬完時，站在云玳身旁的少女忽然腳下一滑，猛地往河水栽去。

    云玳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少女，才讓少女沒被河水沖走，而是大半個身子浸泡在河水中，手腕被云玳緊緊握住。

    她驚恐的望著云玳，“救救、救救我……”

    周遭百姓見狀，全都涌了過來，和云玳一同將人拉了上來。

    所有人都在關心少女時，河面突然傳來噗通一聲，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見謝今瀾瘋了一般沖過來，跳入水中。

    “世子！”

    河水湍急，云玳哪怕水性不錯，也被這水沖的險些穩不住身子。

    可她沒想到這么巧，她在落水的瞬間被謝今瀾看見，更沒想到，他會不顧一切的跳下來救她。

    云玳想說，不用救她的，她落水也不是什么意外。

    謝今瀾死死攀著河水中的石頭，另一只手緊緊拉著她，眼底的惱怒與驚恐仿佛通過肌膚相貼傳到了云玳的身上，讓她也在此時感受到了他究竟有多害怕。

    “謝今瀾，你放開我吧?！?/br>
    他手臂一點點的用力，想要將她拉到身邊，攜著泥土的水沖刷在他鼓起的青筋上，謝今瀾滿身狼狽，力氣用到臉頰充血泛紅，卻依舊沒有松手，“你休想?！?/br>
    “你放過我好不好？”云玳又急又怒，她為了今日先前故意順著他，讓他放下戒心，若仍舊走不掉，那日后她便更難離開了。

    可與此同時，她又為謝今瀾的舉措而慌亂，復雜到極致的情緒將她拉扯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讓他松手。

    謝今瀾的手臂開始發顫，雙目赤紅的盯著她，仿佛要將她此時的模樣刻在心底。

    云玳從未見過他這樣執拗的眼神，“謝今瀾，松手！”

    “你為了逃走，竟然連命都不要了?！?/br>
    從齒間擠出來的聲音難過的切切實實，云玳心底同樣涌現出一絲難過，可她不知這情緒到底是為自己，還是為他。

    “好?！焙鋈婚g，謝今瀾的聲音變得忽虛忽實，漆黑的瞳仁里映著瘋狂，“我陪你?！?/br>
    河水將她淹沒的同時，腰肢被人緊緊攬住，云玳沒有任何準備的咽下了好幾口水，腦袋發脹，胸口悶的快要無法呼吸之時，她才明白謝今瀾方才松開了手。

    他要與她一同葬身在這河水里。

    “救人，快救人??！”

    -

    窒息褪去，混雜著青草味道的空氣涌入體內，云玳猛地驚醒，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可每每呼吸一次，喉嚨都如撕裂般的疼。

    眼神從迷離到清明，她張望著屋內的擺置，明白自己這是被人救了，那謝今瀾呢？

    謝今瀾就躺在她身側，緊緊攥著她的衣角，眉宇緊蹙，面色蒼白，儼然還未醒來。

    她抬手想要將謝今瀾推開，指尖剛碰到他的手腕，身后便傳來東南的聲音，“姑娘，你醒了?！?/br>
    他略顯冷淡的將茶壺放到桌上，“屬下已經試過了，世子不會松手的?！?/br>
    謝今瀾在水中拼命拉著她的畫面涌上心頭，云玳覺著從謝今瀾跳下河中的那一瞬仿佛就已經決定好了，要么將她救上去，要么一起死。

    這樣瘋狂的舉動，云玳從未想過會在謝今瀾身上發生。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瘋狂讓云玳心生絕望，謝今瀾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固執的想要將她留在身邊。

    云玳低頭復雜的看向那只白皙修長的手。

    “姑娘可以留下來嗎？”東南遞給她一杯熱茶，目光中含著一絲祈求，“屬下知曉這樣對姑娘不公平，可屬下以為，世子沒有一處地方比不上許公子，或許姑娘對世子已經沒了心思，但姑娘至少不會厭惡他，所以姑娘可否留下來，別折騰他了？”

    “東南，我嫁人了?！痹歧槿讨ぷ拥奶?，繼續道：“與其勸我別折騰他，不如讓他放過我?！?/br>
    東南苦笑，“姑娘以為屬下沒有勸過嗎？從姑娘與許公子離京那日起，屬下便已經勸過，可世子說，心不由己。姑娘是他這么多年以來，頭一回想要的人?！?/br>
    “或許那只是他的不甘呢？他自小想要什么便能有什么，從前在府中時，他也從未想要我，等我嫁了人他才……”云玳停頓一瞬又繼續道：“或許只是一時不適，才令他暫且做出些與往日不同尋常之事?！?/br>
    東南從前也是這樣以為的，可經過這些時日的種種，他才發現謝今瀾骨子里的倔，無論是不甘還是旁的什么，想要讓謝今瀾消停下來，唯有云玳留下。

    “姑娘便沒想過，世子不是不甘，而是當真喜歡姑娘?！?/br>
    話音落下的瞬間，攥著云玳衣角的手動了動，隨即床榻上的人緩慢的睜開了眼，從模糊到清晰，目光游離片刻后，定在了云玳身上。

    黝黑的瞳仁濃郁陰沉，像是浸了烏墨般化不開。

    屋內片刻的寂靜后，謝今瀾啞著嗓子道：“出去?！?/br>
    東南頷首，低頭離開時，為兩人關上了門。

    云玳忽然便有些緊張，甚至覺著連空氣都稀薄了許多，前兩日的平和在她跳下去的那一瞬便撕破了偽裝，露出內里的不堪。

    下巴被人狠狠的掐住，云玳被迫轉頭對上謝今瀾陰郁的目光。

    第80章

    謝今瀾看了她許久, 才問出一句，“你就那么想走？”

    “想?！?/br>
    既然已經撕破臉皮，云玳覺著自個兒也沒什么好裝的, 目不斜視的對上謝今瀾的目光后，毫不猶豫的回道：“想走?！?/br>
    謝今瀾此刻像一只隱忍折服的豹子, 仿佛她再多說一句，他便會伸出利爪，將她撕的粉碎。

    掐在她臉頰軟rou上的手指漸漸收緊，用了些力氣, “既然想騙我, 為何不一直騙下去？”

    云玳心口一跳, 忽然不敢置信的看向謝今瀾。

    他知道？

    知道先前的種種都是她為了讓他放下戒心而假意與他和平共處。

    可他為何不戳破？還任由她……

    云玳還未想明白，謝今瀾掐在她臉上的手便逐漸移到了她的脖頸上，掐斷了呼吸。